朱高炽年纪轻轻,又是初理政事,哪经得起这种丧城失地、噩耗频传的风风雨雨?被折腾得愈显得人瘦了,白皙的脸皮松弛着,显出很深的皱折。面对着战事连连失利,在南京朝廷一直盼不来内援,北平又缺少很得力的亲信,有些虽身居要位,却没有忠心,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些有忠心,但是提不出来合适的建议。
面对北平的危亡,他感到回天无力了。尽管这样,他对于移师北平也是有些芥蒂,虽然答应了,但一想到父王辛辛苦苦经营的燕藩,想到身为朱家的子孙,以及去高丽后父王的处境,就不敢稍有懈怠。朱高炽期望着能在这危急之秋,用上几个有作为的人,可以回天有术。这样,他就可以不用背负这样的骂名,也可上不负祖宗皇帝,下不负子子孙孙。
在这种心愿下,还是启用了一些颇有忠心的人,首先是接受景清的举荐,让金忠做了北平府的都督,统领所有的北平军马,又让朱能做指挥佥事,接着将张玉之子张辅从前线调回北平,委以都指挥之职,继而又委任为燕王府护卫指挥。但在他的心目中,只要能打赢一仗,或者是拖延一段时日,特别是到了冬季,朝廷大军必定会撤军休整,因为南军抵不住北方的寒冷,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再想朝廷解释,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解释的筹码。
景清终于获得了朱高炽的信任,但是朱高炽也有自己处心积虑的想法,他重用景清的原因,就是因为其曾经在东宫任职,虽然最后失宠,但是毕竟朝中有人,他只是需要景清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向朝廷求降。让景清大为意外的是:原来只当是朱高炽又野心,却没有想到其和朱棣是两种人,只想获得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当然,要保证燕藩的存在,在朱高炽的眼里,朝廷废止燕藩,就是因为他靖难,燕藩从他手里失去,也要从他手里找回来,这样才可以不辜负父王,这也是朱高炽一直坚持的原因吧。
不论怎么样,能保留燕藩就行。哪曾料想,这投降也不容易了。
答应入朝请罪,取消靖难,答应交出罪臣,答应削去兵权……,但只要准予恢复燕藩,哪怕派弟弟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也行。于是,朱高炽着人按这一承诺写成表,又一次派景清遣人去向朝廷送表。
可是这样以来,难免引起了朱能、金忠等手握兵权的大将不满,交出罪臣,谁不知道道衍跑了,袁珙死了,朝廷万一答应投降,需要交人的时候,会交出谁去,还不是他们这些曾经和朝廷打过仗的人吗?
朝廷大军已经逼近涿州、保定、直沽一线,可是身为世子的朱高炽却在那里一个劲的想要投降,特别是金忠,对于朱高炽这种出尔反尔十分有意见,当初是答应了撤退。不和朝廷大军应抗,他才下决心脱离道衍控制的。谁知道他帮世子除去了这个心腹大患,却不见世子再提及移师高丽的事情。
金忠一面派兵观察着朝廷大军的动向,一面积极和景清商议着。如何劝说朱高炽快点做出决定。
其实涿州离北平不过百十余里路程。要攻至北平,只是旦夕间的事。但耿炳文没有这么急。他是听进了皇帝的谕旨。才有意放缓了对北平的攻击。同时,奉旨向周围卫所征集定国军的棉衣,做出一副要常驻保定府的架势。
其实定国军兵临涿州,等于来到北平的大门口。耿炳文恨不得一步跨了进去。全军将士,也恨不得一步跨了进去。好立下这个大功给皇帝看看。但是由于圣旨,只好耐心的等待。耿炳文给众将的解释是:
如果我们逼得太急,他们就会很快地逃跑了,这样就会增加我们消灭他们的困难。更何况北平曾经是蒙元经营了百余年的古城,如果我军急于攻入,就会引起城里的恐慌。不轨之徒,也会兴风作浪,难免烧杀抢劫四起,这样。百年积蓄而来的文物古迹、珠宝财富,就会毁于一旦。我军取得的北平,也只是一座空城。北平受损过重,皇上同样会不喜欢。
权衡之下,既然现下北平已不堪一击,何妨以计取之,先让其存有幻想,不致过于惊慌。就好比采摘果子一样,稍待一时,等它成熟了,再摘不就好了吗?
众将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稍微觉得心安一些,耿炳文解释是这样解释,但是却派遣使者进一步的向北平施加了更大的压力,对于其要投降所说的条件,更是一字不提,让朱高炽也把握不准皇帝的心思。
天气愈加寒冷,被忧虑搅得几天也没有休息好的朱高炽,勉强支撑起精神,召集众人来到燕王府。因为朝廷的威压,不少官员脚板抹油开了溜,使他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但是不召集众人,他也不清楚到底谁又跑了。
这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显得十分冷。燕王府正殿里,光线很是暗淡,点了好些烛光,还见不出几分亮堂。来到燕王府的人很少,数来数去,也就是十六个人,真给人一种人影相吊的感觉。看到这番景象忍不住鼻子发酸,看到金忠等人没有来,就宣布明天再商议北平诸事,就匆匆离去了。
这个镜像一直在朱高炽的脑海里留下一道深深的阴影。
天气是那般阴冷,燕王府里的气氛又是那般寂寥而沉重,官员更是难以言说的少而情绪低沉。这一切一切,全跟朱高炽那张缺少生气、精神不振的脸一般无二。以后的几天内,这阴影一直停留在他的脑子里,驱之不散。他是那样郁郁寡欢,人也明显地变样了。原来白皙的脸,失去了光泽,且眼角的鱼尾纹,也增多加深了。他的那双浓眉,眉根老是拧着的。而那双细细的双眼,却总是闪着忧郁。
朱高炽在苦恼中,从开始靖难以来,他一直在苦恼中。徘徊在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明明知道所谓的靖难不一定成功,但是他还是做了,到底为了什么,是不甘心那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皇帝就此压在他头上吗?但是现在看来,不但是压在他头顶之上,而且那么多的叔父同样遭到这种待遇。
是为自己的父王鸣不平吗?在靖难之初,他还沾沾自喜,因为父王并未受到自己靖难的干扰,并未有什么意外发生,皇帝也并未迁怒。这让他更加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靖难是在帮助父王,至少可以使朝廷有所顾忌,在那时,他的眼中仿佛又出现那个有些懦弱的朱标的形象。为此也坚定了靖难的决心。
可是,现在自己在坚持什么,从表面上他是在为燕藩的存亡争取筹码,可是,在内心深处是什么?是那颗不甘心放弃到手权力的心吗?自从袁珙死、道衍逃之后,在景清的帮助下,他终于有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是不甘心放手了吗?
朱高炽从心里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想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中。
这天晚上,夜色渐深,外面下着毛毛冻雨。一直坐卧不安的金忠,终于抑制不住地吩咐召来亲卫,点亮了灯笼,他要出去一转,要去找景清商量一下,到底该如何面对世子的犹豫,景清住在布政司衙门,从金忠府邸到那里,路程不算近,又下着雨,但是没有能阻止金忠的猜疑。
北平城形势紧张,早已戒严,一路不断遇到游动哨,是他那几个写着“都督”两个大红字的灯笼,给了他畅通无阻的方便。这巡逻的部队虽是金忠管辖的,所以非但连盘查也不曾有,反而沿途帮助警戒,护卫金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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