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皇帝到了坤宁宫,马皇后劈脸便问:“皇上要杀宋先生?”朱元璋怒喝道:“宋濂不杀,不足以镇天下!”
马皇后说:“宋先生犯了什么罪?”朱元璋说:“他孙子宋慎是胡惟庸一党,叛逆之罪。”马皇后说:“宋先生孙子犯事,还没有查清楚,就算是查清楚不是无辜,怎么就要无故株连宋先生呢?”
朱元璋一拍桌子怒目相向:“你……你竟敢为叛党说情?”
马皇后十分镇静地抬眼迎着皇帝的目光,说:“皇上是否确有证据证明宋先生也是叛党?甚至皇上是否有证据证明胡惟庸是叛党呢?”
朱元璋语塞,马皇后语气平和地说:“皇上,既然宋先生并未谋反叛逆,他就还是太子的师傅。平常百姓家替子弟请先生,都能礼义同全,敬以‘天地君亲’之列,何况天子之家呢?而且宋先生还乡居住,远离京师,哪里知道什么胡党之事?”
朱元璋粗暴地捂住双耳吼道:“别说了!我什么也不要听!宋濂必斩!”
到了午餐用膳时,朱元璋的脾气缓和了,反觉得上午不该向皇后发那么大的火气,这是自与马皇后结婚以来第一次对马氏的不恭和发怒,镇静以后心中难免歉疚,所以午膳时,朱元璋传谕膳食监特意做了马皇后平rì最喜欢吃的几样荤菜:清炖猪手、红烧鸡肫、糖醋鲫鱼、糖拌牛百叶,又特意备了一壶御制陈酿——马皇后筋骨常酸,每每小酌两盅——两只金杯放在皇帝皇后的面前。
入席之后,朱元璋挥手撤去奏乐,亲手提起金壶为马皇后斟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举杯邀马皇后共饮,“皇上自饮吧,臣妾今rì不舒服。”
朱元璋伸筷为马皇后挟块鸡肫放到她的银碟内,她没有吃,只是伸起筷子专捡几样素菜尝了几口。
朱元璋奇怪,问道:“这几样菜是你平rì最喜欢吃的,今rì为何一口不沾?”
马皇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既然皇上执意要杀宋先生,臣妾也没有办法。宋先生总算是做了俺家伢们师傅一场,如今就要死去,臣妾只按俺在民间时礼节,戒酒戒荤为宋先生修福,祈求先生黄泉上平安……”说罢眼圈红了起来。滴下眼泪。
朱元璋动了恻隐之心,想起马皇后一生对自己的诸多体贴、温存和帮助。动情地抚着她的手背,说:“就依了你。朕不杀宋濂了,你我干了这杯吧。”马皇后越发难禁泪水,什么话也没说,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干了……。
答应了马皇后的请求,朱元璋其实心里一片冰冷,对于自己的臣子,更是提放的厉害,他之所以做出一副要杀宋濂的样子。就是想引出一些人跳出来,但是朝堂之上,纵然宋濂名之盛,学生众多,但是却也没有一个人跳出来为宋濂说话。
包括李善长这个老狐狸,这个举动,反而将自己的儿子和老婆都勾了出来,害的自己做了一次老老实实的坏人,真的是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心里不免有些沮丧。
胡惟庸等人,已经押入天牢一个多月了,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拖得时间越长,杀起来就越困难,到了此时。朱元璋开始怀疑李善长的用心起来,难道这个老狐狸故布疑阵。就是为了让自己生疑心,然后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朱元璋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来,正值盛夏,天气变得飞快,突然间,南京城就陷入了一片大雨之中。
深夜,已届亥时,大明皇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雷声隆隆,倏忽间碰撞成一声剧烈的惊炸,捶击在嵯峨殿阁的屋脊上,飞檐上。豪雨如注,藉着暴风,万条雨鞭猛烈地抽打着宫墙,门窗,御道,广场,树木,发出一阵阵尖厉刺耳的鸣叫,伴和极不协调的铁马叮当的响声。
撕裂黑沉沉天幕的闪电,如同怪兽闪光的利爪凶狠地伸进每一座宫殿门窗内。紫禁城里巡夜的梆声和太监断续的尖叫声,偶尔从片刻间的沉寂中传来,显得苍凉而遥远。那风雨中飘摇的宫灯似荒原中明灭闪烁的鬼火。
乾清宫西阁内依然灯火通明。朱元璋默默地伫立窗前,看着窗外的风雨闪电,心中却如置荒原般孤寂。自己从一个要饭的乞丐,到一个游方的和尚,然后又变成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直现在成了大明的开国皇帝……似一场短暂的梦,很快被皇帝纷繁的国事惊扰,撕成了光怪陆离的碎片。
他侧目看看身边的老太监一如既往的刻板机械,如木雕泥塑一样侍立着。朱元璋缓步走近御案前,默默地望着桌上厚厚的卷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道闪电破窗劈来,接着便是几声惊雷。朱元璋惺怵地退了一步。目光从御案上的卷宗移到后侧的字条房内,那儿呈放着道同之死的详情,涂节在自己授意下写的奏疏,纳哈出写给胡惟庸的密信和送信人的供状,锦衣卫送来关于胡惟庸党羽的蠢蠢yù动,秦王朱樉最近在西安的所做所为……似一把把重锤抨击在他的心头;他双足如铅一步步移向御案,颓然坐到御椅上紧闭双目。黑暗中金花飞溅,次第迭印出一个个模糊的晃动的人影,耳际轰鸣着乱嘈嘈的争议喧嚷。
“微臣启奏皇上,万岁圣明,微臣护法而罹祸,权jiān枉法而嚣张,罪犯践法而逍遥,则天理何存?王法何在?!”
是番禺县知县道同的声音。
“草木依旧,人世全非;令出必行,无论贱贵;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一鉴既明,天下循规!”
李善长的声音总是让人分不清孰真孰假,到底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朱元璋无可奈何地仰靠御椅,依然眯着双眼,纷乱的幻觉中,恍惚又闯来两个老人,一胖一瘦,手中各提一只鸟笼,侃侃而谈,竟然见驾不跪,大摇大摆地无视他的存在。他们说道: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皇上功德无量,德泽兆民。可是,大明建国不过十余年,尽管万岁严刑峻法,屡颁诰律,杀了贪官污吏数十万,而眼下为官者仍然每发贪赃大案,未发者更不知有多少。如此几代以后……”
“坏就坏在法行于贱而屈于贵!”
…………
“混账东西!”朱元璋猛睁双眼,拍案而起,愤怒骂道。
一直垂手呆立的老太监被皇上的突然怒骂吓了一惊,赶忙趋前小声唤道:“皇上——”
朱元璋自觉失态,向聂庆童挥了挥手,振作jīng神,重新坐到御椅上。
乾清宫依然一片寂静,外面的风收了,雨止了,只有隐隐雷声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老太监从宫女送来的托盘上端下一碗冰镇绿豆汤,悄悄地放在御案上。朱元璋端起碗喝了两口,似是向身旁的太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我想除贪赃官吏,奈何朝杀而暮犯。今后犯赃的,不分轻重统统都杀了!”
老太监听言。不敢仰视,更不敢答话。
朱元璋异常清醒十分果决地提起御笔,写下了他这一生最难最伤心也是最激愤的一道圣谕。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份圣谕简直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一个耻辱,一种向大臣妥协的耻辱,早晚有一天,他要把所有的委屈发泄出来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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