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这话时,心里已猜出答案,却还是问出口道:“你等我吗?”
“不等不行啊,”刘绍把被他握着的手举了举,笑道:“你看我溜得出去么?”
狄迈明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但听他亲口说出,心里仍像落进两块烧着的炭,嗤嗤烧着,热得他几乎发汗。
他在椅子上动动,也想学着刘绍的样子,说些调笑的话,可是说不出来,两眼盯着刘绍,脸上连笑意都没有。
他不笑时,面色显得有几分严峻,旁人瞧见,难免提心吊胆,刘绍却无动于衷,反而低头亲了亲他,亲完了问:“怎么样,尝到坏水了吗,什么味儿?”
说过之后,他刚要直起身,却被狄迈抱住,就没直起来,反而往旁边歪去,扑通一声,被按到狄迈腿上。
狄迈抱着他,手臂收紧了,却不说话,又把头往他颈窝里埋,可是这次高度不够,只埋在他锁骨上面,和鼻梁一起互相硌着,谁也不饶谁。
刘绍往旁边挪了挪,也没挪动太多,只避开了骨头。
几年前听说狄迈把贺鲁氏掘坟鞭尸的时候,他除去震惊之外,非但不觉残暴,反而很想在狄迈身上抱抱,再拍拍他背。刚才辛应乾刚走时也是一样——只不过在他这两次的预想当中,都没有现在这么个姿势。
他也不大在意,收了笑,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反手回抱住狄迈,手指摸在他背上,恍惚间仿佛在摸着一片叶子。无论是狄迈的这三十年,还是两人分开这五年,狄迈心中的每一道起伏,这会儿都像叶脉一样在手指肚下清晰可辨。
真可惜,刘绍想,这几年没在他身边。随后又想,真可怜。最后想,好像这几天狄迈都没再给他送过叶子。
狄迈稍稍同他分开,摇摇头道:“我总觉着……现在好得像是假的一样。”
他抬起手,按在刘绍后脑,手指贴在他束起的头发上,仰头瞧他,“你好得也像假的。”
刘绍闻言,没马上说话,默然一阵,忽然笑了下,问:“好么?”
狄迈应了一声,“嗯。”
刘绍松开他,手肘搭在他肩膀上面,低头瞧回去,“其实也就只有你觉着好。换了旁人,听我说要他扔了摄政王位,和我跑去做草野小民,人家只会觉着我是个疯子,搞不好还要把我揍一顿扔出去。”
他掐着狄迈脸上的皮,往外扯了扯,可狄迈现在的一张脸骨棱棱的,没多少肉,这一扯也没大多少。“也就是你……”他扯一扯,“亲你一下,抱你一下……”又扯一扯,“给你做些事情,说些好听的话……”见狄迈没反应,变本加厉,干脆两手一块扯起来,“你就高兴得什么似的。”
他说一句,扯一下,看狄迈的脸似乎都被扯大了,怕招致打击报复,及时悬崖勒马,不再弄他了,最后道:“好也是你自己换的,别想太多。”
狄迈摇头,按着他的头贴近自己,身子一探吻上去。
他吻了很久,想尝尝坏水的味儿,可心中迷迷糊糊,不知道尝没尝到。忽然间,在这书房当中,或者更狭窄些,在刘绍的两条手臂所能圈出的方寸之地,他毫无来由地想起曾经听军士们一同唱的那首《敕勒川》,胸中一宕,瞬息千里,仿佛置身广野,心里面空茫茫地悠远起来。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他抱着刘绍,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此时身下的这张椅子,忘了日复一日的朝会,忘了那些隔三差五找个由头求见他的人,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只是又听见耳边唱,“天苍苍,野茫茫……”
他闭上眼,忽然激动地打了个哆嗦,牙齿磕到刘绍下唇,刘绍吃痛,喉咙里发出一响。
于是空旷遥远的声音一顿,狄迈重又跌回在椅子里,怀里抱着刘绍,案上摆着朱笔,曾永寿等在外面,明早还要上朝,辛应乾求见他时,还会对他谄媚地笑。
刘绍舔舔嘴,不满道:“刚才还说我好,转头就咬我是吧。前两天的刚长好,得,又出血了。”
狄迈闻言笑了一阵,随后低声道:“那你也咬回来。”
“算了,”刘绍从他身上下来,抬手擦了擦嘴,“你先把曾永寿叫回来交代几句吧,一打岔就没时候,天都黑了。”
狄迈点点头,微一沉吟,随后松开刘绍,让人叫曾永寿进来。
曾永寿先前被人引到一处小屋中等待,面前放了一杯茶,他却始终没敢喝,等得越久,越觉着心里发跳。
按说狄迈要是不想与他们多做计较,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思虑,可收到狄吾密信的当天夜里,他就动身过来报信,除去父子间的谈话之外,刚才对狄迈全无隐瞒,自问指摘不出任何错处,狄迈即便要杀他,也该有个道理才是。
他一会儿觉着狄迈要杀他,一会儿又觉着不会,就是刑场上的犯人也不会受这么多的折磨,不知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幸好就在这时,摄政王府的下人来叫他,说摄政王传他入见,曾永寿两耳中嗡地一响,当即站起身来,机械地跟在那人后面走了。
进屋之后,他还没见礼,狄迈便道:“你父亲没有马上回绝狄吾,做得很好。回去之后你告诉他,让他先假意答应,狄吾约他一同出兵,他也可以照做,总之把戏做得真些,我不会怪他。”
他刚说到一半时,曾永寿听到那句“回去以后”,心中已狂喜不止,听到后来,更是当即会意,明白狄迈是想要他们留在狄吾身边监视,连连点头,跪在地上,满脸忠悃地道:“摄政王放心!小将明白!一有任何消息,一定马上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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