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之神色阴晦:“家奴背主,若还能叫他好好活着,裴氏也未免太软弱了。夫人收买了一次线报,难不成还要保他终生安荣?”
魏国夫人目光锐利,“少相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姑母是暴毙而亡,夫人忘了么。”裴恕之不紧不慢的周旋。
魏国夫人盯了他片刻,开口道:“……说的也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毛甫慈死活,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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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恕之轻叹一声,低声道:“多谢夫人宽厚。数月前祖母得知毛贼所为,气恨交加,微臣险要多丁忧九个月。唉,姑母再轻狂任性,也是祖母的亲骨肉。舐犊之情,如何割舍。纵是过了十几年,一想到姑母盛年亡故,祖母依旧痛彻心扉。”
魏国夫人继续向前走。
她似是一块亘古不变的玄武岩,永远坚硬冰冷,外界任何变化都不能叫她动摇分毫。
听到裴恕之最后一句话时,她脸上虽无表情,周身气息却变了;沉默的背影透出淡淡的伤感,思念,痛楚。
裴恕之何等敏锐剔透,立刻捕捉到这极轻微的变化。
他没有追加试探。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在长长的宫道上缓步而行。
为了迁就老妇的步距,裴恕之尽量放慢自己的步伐。
魏国夫人再次开口:“听闻薛夫人又病了。”
“姨母本就体弱,难忍酷热,又用不得冰,真是为难大夫了。”
“少相千金所求的高丽白参,兴许有点用。”
裴恕之苦笑,“夫人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没那么神通了,已经老啦。”魏国夫人摇头,“都城之内还能勉力为之,出了都城大门,我就顾不过来了。譬如河东裴氏的族居之地,少相在山中丁忧的那几个月,老身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山上的消息。”
裴恕之垂睫,“在山中丁忧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读书,写字,缅怀长辈。”
“也对。”魏国夫人若有所指,“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裴恕之收束浑身肌肉,宛如一把绷紧筋弦的弓。
魏国夫人继续道,“陛下年岁大了,心善了许多。我也老了,但脾气一点没变。”
她回头凝视面前的青年,“我不管你心底里打什么主意,既然陛下信重你,你就好好办事,不得糊弄陛下。”
裴恕之一脸无语:“……这话从何说起。”——这老妇查到什么了?
魏国夫人:“朝中为官者,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的是泽被苍生,青史留名。这几年老身冷眼旁观,少相既不贪名,亦不图利,也不是庄怀贞那等心系百姓之人。裴少相,你所求为何?”
裴恕之叹道:“我们这种人家,总是要有人做官的。家父洒脱纵情了几十年,如今叔伯们各有顾虑,同辈兄弟们各有长短,只好我来了。”
女皇年老,储位犹空,瞎子都看的出朝局不稳,年轻子弟此时入仕无异于赤足蹚浑水。
这个答案魏国夫人还算满意,她继续前行,“家族羁绊,的确难以摒弃。”
裴恕之跟了几步,忍不住道,“晚辈究竟何处行事不妥,才叫夫人特意前来‘提点’。”
魏国夫人:“没任何不妥——少相办事滴水不漏,家宅也管治森严,只是老身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凡是我看不透的人,总要留个心眼的。”
看见裴恕之神情疑惑,她补了一句,“放心,陛下用人以信,老身不会饶舌的。让陛下疑神疑鬼,谁又能有什么好处。”
女皇本就疑心甚重,魏国夫人很清楚不能再加重女皇对朝臣的猜忌了,所以她从不听风奏事,随便怀疑,总要有几分把握了才动手。当年褚承谨偷做龙袍,她也没一开始就嚷嚷,而是等龙袍做完了才禀告女皇。
这一点,裴恕之也很清楚。
魏国夫人边走边说道,“少相也不必为了和光同尘,一再自污。明明不喜丝竹酒色,还硬撑着陪那些纨绔子弟消遣。十里金粉地,销魂温柔乡,王茹儿亲手酿的梨花白,少相恁好定力,干坐几个时辰知饮了两杯。……哦,到了,老身告辞。”
望着逐渐远去的老妇背影,裴恕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覃子烈上前,将遮蔽日光的绸伞撑开。
“子烈,你快马回府告诉宋先生,入夜前我要有关清和郡主母女的全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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