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璟听的浑身冰凉,背心尽是冷汗。他不敢立有动作,在树杈上活动了许久手脚,才敢慢慢的爬下树去。
他四下一顾,随后照原路返回学宫,脱靴怀抱进入。
偏殿依旧是空荡无人,四面敞窗通透。
他将玉坠放回原处,扯出中衣内袖擦干净窗台与桌椅上的脚印。
临去前回头一看,他微微蹙眉。
窗台边的茶碗下压了几张黄麻纸,被窗外微风不断吹动,张合如黄色蝶翼。
郦璟一抬手,茶碗打翻,冷茶撒过窗台,淌了一桌,濡湿了纸张,最后滴落地面。
*
“为何要脱靴?”
“爬过山坡与大树,靴底沾了许多泥土青苔,会在偏殿留下痕迹。”
“又为何打翻茶碗?”
“擦去桌面与窗台的足印后,那两处就显得过分干净了,与其他桌椅略有不同。索性打翻茶水,混淆异状。”
裴王妃坐在妆台前一件一件的卸下钗环。
烛火如炬,半丈高的菱花铜镜中,云鬓珠钗的华服丽人被映照的肌肤如玉,颊堆似火红霞,身上散着芬芳的花枝酒气味。
裴王妃对着菱花镜缓缓摇头,“你初次进偏殿时候就穿着靴子,地上也应有足迹。”
郦璟答道:“学宫的规矩,正殿读书之处是每日下学时洒扫。偏殿夫子们歇息之处是每日清晨洒扫。每逢午间饮食休憩时,敬廷与越王世子几个常爱去偏殿请教夫子,偏殿有我们的足印并不奇怪。”
他有些心急,“母亲,王相他们……”
“那你怎知唐学士不回偏殿的?若他也回去,你们岂非撞个正着。”裴王妃卸下鬓边压发的明珠华胜,随手丢进一旁的双凤望仙漆木妆匣中。
郦璟只好回答:“儿子在树上望了许久——唐学士朝向东面走的,应是直通顺义门离宫;王相往西面离去,估计是回弘文殿继续理政。他二人走的一东一西,而学宫在北面,哪怕唐学士半途折返,依儿子的脚程,也能赶在他前头。”
裴王妃今日的宴饮直至快要宵禁才结束,郦璟硬是等到半夜,急着要告知今日所闻所见,谁知裴王妃似乎对他的善后举措更感兴趣,听完儿子对王唐二人对话的简述后,就东一句西一搭的问起了细枝末节。
郦璟一一回答,裴王妃转过身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儿子几眼。
郦璟心中着急,终于问出来:“母亲,王相他们真的要废帝再立吗?”
裴王妃神色如常,转身继续对镜卸妆,“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过一阵子不就知道了。”
“母亲!”郦璟惊愕,“这等废立大事,这是,这是……”他本想说‘谋朝篡位’,想了想敬宣的阿耶也是先帝与太后的亲子,似乎并不合适。
裴王妃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在洁白的细麻布帛上倒出清香扑鼻的花露,缓缓擦拭自己的面颊。她淡淡道:“你往日读了那么多书,自三皇五帝以来,这等事哪朝哪代少过。有何稀奇,少见多怪。”
郦璟急了,“这怎么一样呢!这这……如此大事,应当,应当……”应当怎样,他小小年纪也说不出来。
裴王妃停下动作,微微侧面,赤金分心在鬓边幽幽闪动,铜镜一侧映出一张与自己十分形似的稚嫩小脸。她对镜中的小脸问道:“你打算将这事告诉陛下么?告诉他,他的母亲与他的宰相正在密谋废了他。”
郦璟张口结舌。自他出生,褚太后就是擎天柱石一般赫赫神威的人物,所见所闻皆是几十年来太后碾压无数敌手的狠辣故事。反抗她?他连做梦都没梦到过。
裴王妃又问,“那么你打算将这事告诉齐王么。告诉他,他的母亲打算废了他的兄长立他为帝。问他欢不欢喜?”
郦璟依旧无法回答。他隐隐觉得敬宣的阿耶齐王不但不会欢喜当皇帝,还会从此日日忧惧。但是同样的,他也反抗不了褚太后。
裴王妃看镜中儿子的小脸上尽是茫然,神情柔软下来,“你遇事不慌张,这很好,但要记住,许多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先招不如后手。遇事莫着急如何行事,而是先理清楚头绪。今日你听了唐学士与王相的密谈,可有什么领悟?”
郦璟脱口而出:“王相与唐学士原来是师兄弟,但当年他曾对不住唐学士。”
裴王妃没想到儿子首先想到的是这个,莞尔一笑,“不错,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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