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让他们到这里来!”当吉洪给他这个干瘦的胸前长满斑白汗毛的老头身上披起一件睡衣的时候,他心中想道。“我没有邀请他们。他们来破坏我的生活,我所剩下的日子并不多了。”
“见鬼去吧!”当他的头还套在睡衣里的时候,他说道。
吉洪知道公爵有时候会有出声地表达思维的习惯,所以在公爵把脸从睡衣里露出来时,他仍然面不变色,与他那疑问而恼怒的目光相遇。
“他们都睡了吗?”公爵问道。
吉洪就像所有的好仆役那样,专凭嗅觉就知道老爷的思想倾向。他已猜中老爷要问的就是瓦西里公爵和他的儿子。
“大人,他们都睡了,连灯也熄了。”
“不必,不必……”公爵很快地说道,他把脚伸进便鞋里,把手伸进长衫里,向他睡的长沙发走去。
虽然阿纳托利和布里安小姐之间什么都没有谈妥,但是在那pauvremere抵达之前,他们对恋爱初阶的意义,彼此都是完全了解的,他们心里也了解,他们要在私下多多交谈,因此从清晨起他们就去寻找两人单独会面的机会。而当公爵小姐在平时规定的时刻去看父亲的时候,布里安小姐便和阿纳托利在温室里相会。
是日,公爵小姐玛丽亚不寻常地哆嗦着走到书斋门口。她仿佛觉得,不仅人人都晓得今日就要决定她的命运,而且都晓得她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从吉洪的脸上,从瓦西里公爵的近侍的脸上,她都能看到这种表情,正在此时瓦西里公爵的近侍手上提着热水在走廊里遇见她,并且向她深深地行了一鞠躬礼。
这天早上老公爵对女儿表示特别殷勤和关心的态度。这是公爵小姐玛丽亚心里十分清楚的。每逢公爵小姐玛丽亚不懂算术题,公爵烦恼得把那双干瘦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站立起来,从她身边走开,并且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将一句同样的话重说数遍的时候,他脸上才流露出这种表情。
他立刻开始谈论正经事,说话时用“您”称呼。
“有人在我面前向您求婚,”他说道,不自然地露出微笑。
“我想,您猜中了,”他继续说,“瓦西里公爵到这里来了,随身带来一个他培养的人(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不知怎的竟然把阿纳托利称为接受培养的人),目的不是一饱我的眼福。昨天他们在我面前向您求过婚。因为您知道我的规矩,所以我就来跟您商量一下。”
“monpeve(父亲),我怎样才能理解您的意思?”公爵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这样说。
“怎样才能理解呀!”父亲怒气冲冲地喊道。“瓦西里公爵照他自己的口味找你做个儿媳妇,替他培养的人向你求婚。就是要这么理解。怎么理解吗?!由我来问你。”
“monpeve,我不知道您要怎么样。”公爵小姐轻言细语地说。
“我?我?我怎么样?甭管我吧。又不是我要嫁人。您怎么样,就是要知道这点。”
公爵小姐看见父亲不怀好意地看待这件事,但是就在那同一瞬间她心中想到,她一生的命运或者是现在决定,或者是永远不能决定。她垂下眼帘,想不和父亲的目光相遇,在他的目光影响下,他觉得她不能思索,只能习惯地唯唯诺诺,她说道:
“我所希望的只有一点——履行您的意旨,”她说。“假如要我表示自己的愿望……”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公爵就打断了她的话。
“妙极了!”他喊道。“他要把你连同嫁妆一起带走,顺带也把布里安小姐带走。她以后当个太太,而你……”
公爵停了下来。他发现这席话对女儿所产生的影响。她低下头,想要哭出声来。
“也罢,也罢,我在开玩笑,我在开玩笑,”他说。“要记住一点,公爵小姐,我遵守那种做人的原则,少女有选择对象的充分权利。我赐予你以自由。要记住一点:你一生的幸福有赖于你作出的决定。关于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monpeve,不过我不知道……”
“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由他们吩咐,他不仅可以娶你为妻,也可以娶他想娶的任何人为妻,而你有选择对象的自由……你回到自己房间里去,慎重地考虑考虑,一小时之后到我这里来,当他的面说给他听:嫁还是不嫁。我知道你将要祈祷,好吧,你就祈祷吧。只不过要好好考虑。你去吧。”
“嫁还是不嫁,嫁还是不嫁,嫁还是不嫁!”公爵小姐俨如置身迷雾之中,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书斋,这时他还在大声喊着。
她的命运已经决定了,而且是福星高照。但是关于布里安小姐,父亲说了一席话,这是令人生畏的暗示。假定说,这不是实话,但毕竟令人生畏,她不能不想这件事。她穿过温室迳直地向前走去,什么也望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可是骤然间,她所熟悉的布里安小姐的耳语声把她惊醒了。她抬起眼睛,在离自己身边两步路远的地方望见了阿纳托利,他正在拥抱那个法国女郎,对她轻声说了些什么。阿纳托利的清秀的脸上流露着可怖的神态,他回头望望公爵小姐玛丽亚,那一瞬间他没有松开搂抱布里安小姐腰部的手,她没有望见公爵小姐玛丽亚。
“谁在这儿?为什么?请您等一下!”阿纳托利那张脸仿佛在说话。公爵小姐玛丽亚沉默地望着他们。她不能明白这一点。布里安小姐终于惊叫一声,跑开了。阿纳托利愉快地微笑,向公爵小姐玛丽亚行个鞠躬礼,仿佛要请她嘲笑这件怪事似的,他耸了耸肩,便向通往他的卧室的门口走去。
一小时之后,吉洪来喊公爵小姐玛丽亚。他喊她去见公爵,并且补充说瓦西里·谢尔盖伊奇公爵也在那里。正当吉洪走来的时候,公爵小姐坐在自己房里的长沙发上,拥抱着嚎啕大哭的布里安小姐。公爵小姐玛丽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公爵小姐那对美丽的眼睛炯炯发光,像从前一样十分恬静,含有温存的爱抚和惋惜之情,注视着布里安小姐那美丽的小脸蛋。
“Non,Privncesse,jesuisperduepourtoujoursdansvotrecoeur.”①布里安小姐说道。
“pourquoi?Jevousaimeplus,quejamais.”公爵小姐玛丽亚说道,“etjetacheraidefairetoutcequiestenmonpouvoirpourvotrebonheur.”②
“Maisvousmeméprisez,voussipure,vousneprendrezjamaiscete’gar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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