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说,过去发涝灾时,山下的村庄被冲毁了,许多村民上山进道观避难,有先生在观中设立暂时的学堂,一些儿童认字的书便是这样带进来的。
秀秀边抄边读,透过泛黄的书页和残缺的字迹,仿佛也回到了云霞观过去的历史中,和那些心怀仁义潇洒云游的道士畅谈,不安的心慢慢镇静下来。
过了几日,她从前边上山的香客那里打听到,那夜青梧郡官兵搜查后没发现什么,第二日便都恢复正常了,毕竟隔了一条长河,还是在郧县周边多搜搜才是靠谱。
搜查之事便这么了了,秀秀总算放下了这桩心事,之前计划在观中暂避,过几日就下山继续向西走,可是她住在云霞观的这几日,树静人也静,书海浩瀚,孩童嬉戏,竟有些不舍得离去了。
这日正殿的修缮到了最后关头,人手不够,秀秀挑着一扁担木材送去,她气喘吁吁放下扁担,明尘站在梯子上往下瞥了她一眼,轻嘲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挑几块木头别累出病来了。”
人手不够,秀秀刚才挑的分量和别的道士一样,一点没减,确实有些累,但远远不至于累出病来,明尘就这性子,不会好好说话非得刺着人,心肠倒不坏。
秀秀扭了扭关节,扬声回道:“不劳道长费心,我好得很。”
明远从殿中绕出来,笑道:“虞夫人做事利落,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师兄心里知道,说出口的话却变了味。”
明尘嗤了一声,没再说话,专心敲起来。
明远带秀秀走到了别处,二人远离前殿慢慢走着,明远边走边说:“虞夫人,之前青梧郡在搜人,你正好要出城躲避,实在不容我多想,言语莽撞了些,还望勿怪。”
秀秀看向明远,明远神色有些抱歉,眼睛不大却很亮,仿佛洞察一切,秀秀神情自若地笑道:“道长负责处理观中杂务和人际往来,敏锐些很正常,虞月并未放在心上。”
明远笑眯眯道:“那就好那就好,如今山下的风波已停,观里的修缮也到了最后关头,不日将闭观,虞夫人对之后作何打算?”
秀秀抿了抿唇,她心中是想留在云霞观的,住了几日,她知道云霞观如今没落,算上未入道的厨子,不过二十几人,除她之外,其余香客最多住一晚便走,没有长住的。
她正迟疑着,身后传来明尘的声音,“你没地方去就继续住在这,正好把书阁好好理一理,那地方十几年没人管过了。”
秀秀回头,明尘的头发乱糟糟的,道袍沾了不少灰,却很难让人跟狼狈联系到一起,因为明尘的两眼总是傲视他人,说话的语调常常不耐烦,好像这世间除了他别人都是榆木脑袋似的。
明尘还是没什么耐心的样子,直接戳破秀秀的窘境后给她递了个台阶下,秀秀感激一笑:“虞月多谢道长收留,对书阁的事务定当尽心竭力。”
明尘睨了她一眼,“道观清苦,你若撑不住也可自行离开。”
秀秀笑道:“我喜欢这里的清静,不觉得苦。”
明尘一挑眉,又点了明远,“明远,殿内还没理完,一转身就不见你人影了。”
明远一拍脑袋,忙跟着明尘回转,笑呵呵地任他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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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冬来,云霞观已经关门大半年了,这一年风调雨顺,山下的百姓日子过得平和,云霞山中,这个冬天和从前的很多个冬天没什么区别,一样静谧,只是踩踏枯枝落叶的脚步声热闹了些许。
云霞观中,秀秀轻轻搁下笔,手边是云霞观第七代知观余不扬的笔记,这任知观的经历很有些不凡,他是中年才入道的,入道前是当官的,可惜官运不佳,屡遭贬谪,因此走了许多地方,心境开阔,不惑之年毅然辞官入道,也是在他手中,云霞观到达了建成以来第二个鼎盛时期。
根据他的笔记,可以看出此人心胸宽广,自身修养极高,关心民生疾苦,是个仁善的好人好官。说来也是讽刺,如此仁善之人,为官时却处处不顺,事事受掣肘,当道士后反而能自由行事,和云霞观互相成就。
秀秀修复余不扬的笔记花了许久,她坐在窗下品读时,总是感触不已,可能恢复完全后也没什么人在意,不过在这观里,每天重复枯燥的事太寻常了,她在书阁整理已经算得上有趣了。
她推开窗,昨夜起了寒潮,院中树木打了霜,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绕着树捉迷藏,露出的双颊有两团红,扬起的笑脸无邪天真。
大的那个是梧桐,她和半年前秀秀来时相比长高了一点,身上常年过大的道袍变成了棉麻小袄,是秀秀量了她的尺寸用道袍亲手给她改制的,前几日日头好,秀秀牵着梧桐下山采买,特意去成衣铺塞了棉花。
道观里的都是单身汉子,自己的日子过得糙,捡了小姑娘也不懂如何精心地养,梧桐长了几年,年年都是穿大孩子剩下来的道袍,观中没有她这么小的孩子,衣袖裤脚总是大了一截。
秀秀看不过眼,动手改了几件,衣服合身了,小姑娘看着都没那么瘦小了,格外板正。
正笑着看他们玩耍打闹,小的那个注意到窗户这边,蹭蹭跑过来,攀着窗沿奶声奶气地喊“娘”,黑亮的眼睛闪着光,鼻头沁了点汗,手里拿着一枝梅花。
“给娘花花,娘插在瓶子里。”
这个奶团子似的小人正是鸣鸣,他如今快两岁了,到了学说话的年纪,能跑能跳十分闹腾,观中的人都爱逗他玩,他最好的玩伴便是梧桐姐姐,两个小孩成天腻在一起,把后山这块都快翻秃噜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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