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摇继续对他说着他们校园里的故事:上班不到两个月,南方传来吴康正的消息,是腮络胡打电话捎来的。文学迷WwΩW.んWenXUEMi.COM据目击者称,当时,他正和女友压马路,一抬头就看见他从一个修理铺走出来,腰间系条油布一样的围裙。见了他们,吴康正马上背过身去,并朝一条巷子里猛跑。腮络胡丢下女友,抄一条小路,在社区里一个茶楼前截住了吴康正。腮络胡是长沙的原始居民,叫得出每条巷子的名字,吴康正最快,也是跑不掉的,可叹的是他把女友给遗失了。吴康正仍然要跑,腮络胡拦住他,说:“今天看见你了,就是跑到海角天涯也会把你追回。你知道你做了一件什么傻事吗?让李丽娟在东北天天等你不说,还丢了张十几年才得到的文凭。”腮络胡纠着他去茶楼里喝茶,茶楼小姐客气地拦住吴康正:“先生,请解下腰上的围裙。”说完,又从吧台上取来一包餐巾纸,叫他把脸揩一下。腮络胡火了,吼道:“哪来那么多类子?”阶灯下一看吴康正,脸上确实有两个黑污污的油迹,便觉得小姐拿得有道理。一个仪表堂堂的费翔一样的吴康正,竟沦落到如此境地,腮络胡心中不胜伤感。他是崇尚友情第一爱情第二的人,他要在茶的清香里清洗出一个漂亮的高智商的吴康正,便搂着他肩进了茶楼。
茶楼里,吴康正带点沧桑感地回忆了回南方后的经历。
当我站在哈尔滨火车站那座高高的塔楼上,看见李丽娟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急得团团转,我真想跳下楼去,把她抱在怀里,用眼泪清洗她脸上的倦容,亲吻她红肿了的眼睛。可是,我不能。当内心里被强烈的爱情冲击着并出山崩地裂的声音时,分离只是短暂的痛苦,而希望却是痛苦里包裹着的花芽。我怀抱这颗花芽,冷酷地看着李丽娟无头苍蝇似地乱飞。许是她看见我了,许是她认为站在高楼里更能找到吴康正,她进塔来了。我先是一喜后又一惊,待她爬到我楼下一层时,我开始脱那双笨重的皮鞋,将鞋带都扯断了。我赶紧提着鞋往上跑,我相信她是听不见我声的。她爬了一层我也爬一层,她爬二层我也爬一层,我们间始终只有一层的距离,待爬到顶楼,我已经无处可爬了,她若再上来,我就无法可想了。好在她没有爬最后一楼的打算,而是伸出脑袋,去望铁轨上的月台。她似乎现了什么,急急忙忙下了楼,打张月台票,穿过地下通道,沿月台寻找。其实,她压根儿就错了。我搭的不是那辆车,我的车要慢一个小时。好象我潜意识里期待她的出现,好象我有点踌躇不前,我没打最早的车票。不过,我去意已定,那是一定的,即便我们抱着哭成一对泪人。东北平原、松花江、我的爱人、我亲亲的考拉,我走拉,带着悲伤和思念地走了。上车以后,我的眼泪最也止不住地流出来。“念去处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车上,我在心里断断断续续地念着柳永的《雨霖霖》。
到南方后,我回了江西老家。我要在家里休养几天,在这几天里我要想到一个赚三十万的办法,另外看看父亲、爷爷、和妹妹。还好,家里一切平安,父亲和爷爷身体健康,小妹妹快快乐乐。这些,将我悲伤的情绪冲淡了许多。父亲见到我时,在一个店子里吃老酒。他裂开嘴笑了,伸出只皱迹巴巴的手,抢着要给我提行李,边走边说:“怎么一个人回来的?找个读书的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就行。”见我脸色阴沉,忙住了口,自责地说:“都怪我,什么也没给你,连你那张漂亮脸蛋都是你妈给的。。。。。你妈年轻时真漂亮,是村里的村花,瞎了眼找了我这么个丑八怪的贫下中农。”父亲还要唠叨。我不忍心他作践自己,扯扯他破了的衣袖,带点恼意说:“瞎唠叨什么!”走到门口,小妹妹活蹦乱跳地蹦到我面前,双手挂在我脖子上,问我给她买糖没有。小妹妹已经十八岁,个儿高挑,眼睛很大很亮,身子结实饱满,已经明鲜地露出青春女儿的特征,可看上去仍象一个孩子,一脸无邪,一脸天真烂漫,一脸无忧无虑。她成绩很好,二胡拉得泉水一样。我敢保证,她若是得到了高尚艺术家的指点,凭她的聪颖、悟性、艺术气质、,以及天然的单纯,一定会让那些靠包装或**而名声大噪的艺人们失色。唉,她唯一的错处是不该生长在这个贫穷的家里。我爱我妹妹,我有多爱李丽娟就有多爱我妹妹。爷爷躺在床上,已经不能动弹,可仍然乐观,口齿还算清楚。他叫我搬条小板凳,象小时候一样听他讲故事。当然不是粮票的故事,而是爬雪山吃牛皮的故事。听完故事,我们又一起唱了那《我和爷爷打月饼》的歌。
在家里只呆了五天,我就去了南昌,在街上现许多生财的面目,如卖盒饭拉、送煤气拉、烤羊肉串拉(其实是猪肉串)、炒糖醋板栗拉。经达周密考虑仔细计算,我选了炒板栗的项目。原因是其成本小,回报快,又不需要太多体力。做出这个决定后我很兴奋,可把数量单价时间放到一起计算,又十分沮丧。按每颗板栗赚一分钱一天卖一万颗板栗计算,三十万要花三千天。不过,这项目可以很快地解决妹妹读书的钱,还能为我积累少量的原始资本。我在一个电影院附近租了个木棚子做大本营,又买了铁锅、糖、白醋、板栗后,打一个电话叫妹妹来帮我打下手。妹妹最听我的话,放假第二天,就拿着爷爷给的车费进了省城。她是第一次进省城,我当然得去接她。
从此,我们兄妹起早贪黑地做起了糖炒板栗的生意。尽管很忙,我仍每天为李丽娟插一朵玫瑰花。玫瑰花很娇嫩,不出几天,就变成了风干的叶片。我用一方丝巾包起,到如今有一大包了。也许是我长得有点象费翔的原故,我们的生意出奇的好,比预计的要多卖出三百粒。电影院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一个长得象费翔的老板当然有广告效应。其实,我的板栗和别人的没什么不同,要说不同就是黑一点苦一点。可那些染着黄头的姑娘就是喜欢我的,排着队要买,电影快放了也要买,也不在乎会把她们涂了口红的嘴吃得乌黑。我真是奇怪,我一个有点古板的人,怎么会吸引这些时髦姑娘,也许是费翔有一半外国血统吧。
妹妹捏着一大叠换成了百块的钞票,在有点黄的灯光下甩了甩,说:“哥,我没见过这么多的真票子,我们的一个月相当于父亲的一年。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不读书的,进城炒板栗,让父亲和爷爷过点好日子,还可以为你赚钱娶媳妇。”我恼怒了一下,说:“不准说傻话。”妹妹就不说话了。看着灯光下妹妹手臂上一个个红红的印迹,我心都有痛了。妹妹的皮肤细嫩,沾不得有毒的东西,可是,这间木棚缝隙大,灭蚊片和蚊香都不大管用。第一个晚上,我用一条毛巾毯裹着妹妹的身子,可长脚蚊却有隔墙取物的本领,还偷觑我妹妹的脸蛋。我就坐在她的床头,用淌开的衣襟遮住她的脸,不时用手拂了拂。结果,第二天一看,妹妹的腿上和手臂上仍叮了几个鲜红的疱。我用捡来的报纸,将房间严严实实地糊了一遍,可不久,报纸被打湿了又被风吹裂后,蚊子依然进去自如。好在不久,妹妹感冒了,我送她回了家,结束了这次商旅冲动。
我想象着父亲见到那叠脆生生的钞票时眉开眼笑的样子,可恰恰相反。他一把夺过钞票,抛散在房间里,朝我吼道:“送你十几年书,有什么出息,干这些没脸面的事。”我没有反驳,父亲骂过人后又要后悔又要自责的。他将钱慢吞吞地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塞到我手里,说:“爸过火了。下次不要这样做,正儿八经地上个班。”我说,我这期就去实习。父亲马上去店子里给湖南的亲戚打个电话,要他重点关照我。
这样,我拿三千块给妹妹读书,兜着两千块到了湖南。
“胡子,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处于滇沛流离的状态,这种生活使人痛苦,我不希望李丽娟和我过这样的生活。”吴康正喝了口茶,神情略带忧伤,口气却很平静地说,“你告诉李丽娟,叫她不要等我,两年内我是赚不到三十万的。”
胡子没有言语,此时,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吴康正,也不知道李丽娟和吴康正是否真的应该走到一起。他只是随意地问句:“那你怎么想呢?”
经过一年多的社会磨励,吴康正显然更深沉了,更成熟了,抬起头,深思熟虑的样子说:“现在,我感觉我的情感世界生了变化,有点化蝶为蛹的味道。我们时常说,爱一个人就是为了让她幸福,我现在对这句话理解更深了。我爱李丽娟,我当然希望她过得幸福。感谢上苍让我们相识,并让我们相爱,我们曾经在贫困里拥有过一段幸福快乐的时光。这就够了,我决不会因为痛苦而感到后悔。结婚只是一个结果,如果因为这个结果而将心爱的人带入到更深的痛苦之中,那还不如不要这个结果。她母亲说得对,如果我爱李丽娟,希望她一生幸福,最好的办法是离开她。当人内心里有了一份真爱,便觉得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了。我现在已经理解她的母亲,并从内心里原谅了她,包括那些曾经让我愤怒的恶毒的语言和卑鄙的手段。”
“莫非这是你的真心话?你真愿接受这样一个结果?----我知道,我们的爱情观念是不同的,或者说是我没达到你的境界。”
“是真的。今天碰到你也好,其实,这些天我经常在街上溜达,就想偶然在街上碰到你,替我传达我的心意。我只希望她过得幸福快乐,我会因之感到幸福快乐。你不要告诉她我在长沙或在南昌,我怕她做傻事。”
“呵呵。”腮络胡苦笑一下,“想不到你变化这么大,那时候你还为李丽娟与周聿明的交往耿耿于怀的,而今却想得那么宽那么深了。”
“是经历。”吴康正淡淡地说,“如果没有经历,一个博士生,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也不会生什么重大转变的。”
“那你说说你长沙的经历。”
来长沙后,我先去找了那位亲戚,将父亲捎的山参、天麻、枸杞子等山药带给他。亲戚很热情,答应我第二天就进厂,进厂就算正式上班,毕业文凭拿到后就转证。可是,上班能上出三十万吗?我扯了个谎,说:“叔叔,我得回东北一趟,去拿实习评价表,还有可能去一汽联络联络,要是有可能进,我就不回南方了。可能是我第一次扯谎的原故,我的脸象火烧似地红。亲戚听了不大高兴,沉了脸色,说:“随便!我是看你爷爷的面子,打仗的时候,你爷爷救过我爷爷的。就凭这点,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其实,我根本就没去什么东北,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长沙街上瞎转,希望找个一招致富的项目。当时的感觉,就象是被突然投入到茫无边际的大海。唉唉,这丢脸的过程就不跟你说了。反正我卖过牙膏牙刷、刀铲锤剪、皮带箱包,吃过馒头方便面,睡过防空洞。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半年下来只赚了五千块。可三十万要六十个五千呢。就营销的实效性而言,一个大学生也许不如一个江湖艺人的,买小行小档更是如此。
痛定思痛,我决定去干本行,我有技术上的优势。一天,我在袁家岭卖皮带,突然现一个好大的动机修理铺,里面摆着大大小小中中外外二三十台动机。心想,店铺这么大动机这么多,生意肯定好,老板技术肯定高。我想学些实际的操作技术,这是书本上学不来的。老板是个梭子型的胖子,光着上身,着条油布短裤,黑手的五个手指捏着一把启子,蹲在一台动机前愁。徒弟要上来帮忙,他喝道:“你晓得什么!这是外国牌子的,那几个洋文我都不认得。”我在旁边站了很久,此时弯下腰道:“老板,让我试试。”梭子老板奇怪地打量我一眼,意思是:你一个卖皮带的能修动机?不过,他也是没了办法,同意让我试试,只是交待不要把他的动机搞烂。这是台德国动机,上面卡着“madeIngeRmany”的钢印,属于技术保密产品,不上大学是修不好的。我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修好了,梭子老板佩服得向我点头哈腰,要将一包精品塞给我。我说,我不抽烟,我只要做你徒弟。梭子笑眯了眼,说:“徒弟不敢当,你要是想进来呢,咱们切搓切搓。”我便问:“多少钱一月?”梭子不高兴了,说:“你不是说当徒弟吗?不要你的师傅钱就不错了,还要。。。。。。”他接着指着旁边的徒弟,说:“他可是正儿八经交了师傅钱的。你特别对待,不要,还管饭管住。”我假装要走。他拦住我:“慢,先做一个月,工资的事以后再说。”我感觉,梭子不光是修动机的能手,还是个生财有道的家伙。我进去不仅能学到些技术,还可能现什么财富的秘密。至于工资,我是有办法让他出的。
果然,一个月后,他主动给我开了四百块工资。我说,我要回家修废旧动机去,他就把我的工资涨到六百。原来,他摆在店铺里的废旧动机,白天是用来招揽生意的,晚上就换些零件,刷上油漆,第二天当新的卖出去。他怕我讲出他的秘密,要我做出不泄密的承诺后才放我出动去。这样,我又在他店里干了几个月。
据我原来的设想,我积累一定的资本和技术后,就去开家修理铺。照梭子赚钱的方法,一年可赚一二十万的。那时,即使没赚起三十万,也可让李丽娟母亲看到我的潜力,而同意我们走到一起。可后来现这想法不现实,我赚不了那种黑心钱不说,起动资本两年内也凑不齐的。资本与人才的矛盾无法调和。
不过,我现在的想法又改变了,原因很复杂。父亲听说我没去汽车厂,急得猫跳,打老远从江西赶过来,交给亲戚一千块钱,要他在长沙的大街上寻找我---这一趟花去他半年劳力。好在他不知道我没拿大学文凭,否则他会急得上吊的。亲戚第二天就碰到了我,备叙父亲情状,又说:“大学生找份工作也挺不容易的,你怎么不珍惜机会?不要去想那些歪脑壳的事,好的想法是不现实的。再说,你妹妹高中出身了,你父亲为她存了四万块,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不晓得上个班,清清爽爽地过日子。好多人都是这么过的。”
我觉得他讲的也有道理。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这份爱,我真会吃不得那么多苦。现在,李丽娟已经有了周聿明,我觉得他对李丽娟也挺好的,家里又比我好得天上去了,我也就放心了。我要回汽车厂班,或回乡下开个汽车修理铺,娶个农村姑娘做老婆。这样,都有一个好的结局了。
腮络胡说:“人生会按你安排的结局去展吗?”
吴康正沉默不语。
高训奇听完了张翠摇所讲的故事后,深思了许久后才说了一句:“翠摇,你的真的很成熟了,不愧是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谁要是能找到你做他的的爱人的话,一定非常幸福的。”
张翠摇说:“我说过了不和你做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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