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尽然。”这回是郦食其笑眯眯的说话了,“若山东皆反,秦师再强,一入山东就会四面受敌,此与灭六国时不同。秦一统山东时,攻一国,其他几国均有侥幸和私利而不愿或不敢救援,秦又用远交近攻之法,所以未有切肤之痛者往往作壁上观。而此番山东若起而反秦,至少在举起义旗之初,反秦力量会有合力,而秦军则有腹背受敌之忧,至少粮道难保。如果陷入反秦者沼泽之中,秦军再强,也难敌四面八方。”
“然。”叔孙通同意这一说法:“但秦若出师不利时,或觉有大险于腹背,则可抽师退回关中,紧闭两关而坚守。在这种时候,山东反秦者又当如何?攻关中不得入,则必将考虑控制地盘,夺地夺百姓,增大己方势力,应对大秦再出关中,也应对其他反秦者的相互攻伐吞噬。”
他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那时局面将会如何?山东各方开始角逐,秦则坐拥关中而成观望者。待山东各方争得差不多了,再来一次平灭六国。这时山东各方因相互征战角逐而早就丧失合力抗秦的可能,最终天下,仍然属秦。”
扈辄有点晕头胀脑了:“食其先生让我们独成一股势力以谋国,叔孙你又说最终山东还会被暴秦吞回去,那么两位先生,到底我等应该如何做?”
彭越看看郦食其,又看看叔孙通,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位先生,一正一反,一说一附,越突然觉得,二位怎么像是在让某投附暴秦呢?”
他双手一按面前木案,盯着叔孙通说:“叔孙,某有耳闻,叔孙被秦廷征为待诏博士已入咸阳,此番竟然来此见某,莫非为秦帝做说客否?”
叔孙通坦然直面彭越带着凶光的眼睛:“仲,你说对了。通确实是为皇帝来做说客的。只不过,食其兄所说的也非虚,仲投附皇帝即可谋国。”
彭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目眦尽裂!
过了片刻,发现他这样根本吓不住叔孙通,有点无聊的收回了目光:“其实,虽说山东为暴秦所祸,但于我等兄弟却是无甚大碍。官府征发徭役,泽边渔户往泽内一躲,人影都不得见。日常租赋也不甚重,就卖官府一个面子。为匪盗,除泽上商贾乐输,也不在昌邑境内行事,所以县府与我等一直相安而处。倒是秦暴而将使山东纷乱,对我等是个坏消息。好吧,叔孙,你有什么说辞,让某听听?”
叔孙通好整以暇的喝了口酒,还未及说话,彭越和扈辄的夫人又送进一碗蒸鸭和另一种菜蔬。
待二妇放下东西走出门口后,叔孙通开口道:“通被征待诏博士入咸阳时,正值二世皇帝驻于甘泉宫享乐,郎中令赵高不善政务却善除异己,朝堂昏暗,通也生出了逃离咸阳之念。然通来见诸位兄弟之前,皇帝诏通去撰为蒙恬蒙毅的罪己诏,承认自己错误,使通不免对皇帝刮目相看。通先被皇帝所游说,相信了皇帝,才推举你彭越为秦用。”
他用小刀切了块鸭肉:“至于如何谋国,也简单。仲可在山东乱中独为一股,于泽中静观。适才通也言过,起事伊始,各方一定能合力攻秦,但攻不进关中时,就是各方开始互争之时,此时仲就可为皇帝的谋略于其中偏保某一方。待各方相互消弱到关键之时,仲便可与秦合力彻底平靖乱局。仲若可立如此大功,皇帝允仲王爵之位。”
扈辄冷笑道:“那依食其先生所说,秦帝就不担心至其时我等会再次反秦吗?”
叔孙通正色说:“如果天下平靖,尔等可以立国,通必上奏皇帝,削尔等兵权,仅留数千国兵用于防范匪盗。”
扈辄一听就炸了:“秦帝若担忧我们反叛,叔孙再奏削我们兵权,岂不是让我们束手就擒?”
彭越倒没有扈辄那般激动,反而伸手制止扈辄:“叔孙之意,若我等没有可为祸之力,秦帝就不会兔死狗烹?”
“对。秦立国数百载,对如何治国自不像反秦者乍得天下一般狐疑。通其实很佩服当今二世皇帝。你等可知晓皇帝多大年岁?”
见两人摇头,叔孙通感叹的说:“止总角尔。”
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总角之龄的皇帝,心思却很深远,虽尚不如老练的智者,但他的春秋才刚刚开始。这等君上,通是完全信服的。”
“而且,”叔孙通狡黠的眨了眨眼,“至少在现下,答应下来对你等并无风险,还可获得财帛、兵甲、粮秣,乃至人力。既要你等潜为秦之隐势力,无论皇帝及通,皆不会张扬。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叔孙,你那个皇帝,付出财帛粮秣和甲兵与我等,就不怕我等口头应喏但实际上不予配合,让其临水望月终不可得?”彭越依旧满脸狐疑。
“仲,这事儿实在是双方得益的。于你们,可先获得一批军资辎重,预作准备,避免天下突乱措手不及。于皇帝,你们是一支潜力量,是暗地里为大秦效力的,所以你等的实力必为皇帝所珍重,不会无谓的牺牲掉。”
叔孙通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如果你担心皇帝白白利用你们的力量,通已得皇帝诏令,若你们需要,皇帝可将目下关中劳役的四万齐地刑徒遣调到荥阳左近,由你们前去蛊惑他们造反跟随你彭仲,成为你手中的力量,大秦自会提供相应的协助和便利。”
彭越沉思良久,有些颓然的摆了摆手:“叔孙如此言,越已相信秦帝的诚意。”
“不过四万人,”他看了一眼扈辄:“我们吃不下,就算能煽动他们逃出秦廷掌握,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住这些人为我等效力。这一项,就劳烦叔孙谢过皇帝的好意了。”
扈辄也拧着眉毛点点头,但颇有些不甘:“四万人啊,可惜了。不过大兄说的对,我等也就是一帮泽匪,最大伙的也就百十号人。如若假以时日,大兄将泽内各个盗伙一统之后,还可以考虑接收这些刑徒。可要一统野泽,又需要天下乱起,各伙豪杰主动找来归并,那时怕皇帝也无法再送出刑徒了。”
郦食其也有点儿遗憾:“时不我待。天下一乱,就要趁乱收纳这些刑徒。可天下不乱,仲小弟确实也没有藉口来整合大野泽畔的各伙豪士,待仲小弟整合完毕,又已经没有了获取刑徒的机会。”
叔孙通接到皇帝诏令时,本以为这四万刑徒是自己最大的筹码,可以让彭越立即就投向大秦,所以连郦食其都没告诉,准备当作重磅消息使用的。
没想到彭越、扈辄和郦食其都认为这些人是无法接收的,那么皇帝所要求如果彭越接受这些人就要“写效忠奏章,且以妻子质咸阳”的话也没法说了。
“不过,”郦食其若有所思的看着叔孙通:“商倒是可以收纳一万刑徒。你我来此前,商不是说过可以得千余豪杰共同起事吗?那些豪杰必有手段能够控万人。叔孙,你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向叔孙通使了个眼色。
叔孙通会意:“仲,此番我与食其先生同来,其实还有一个建议。你既然于豪侠口中得闻食其先生之名,想必也知道食其先生有一同父弟名商?或者,你等所结识的那些陈留豪杰就是商的兄弟?”
彭越睁大了眼睛:“原来食其先生之弟就是郦商?越刚刚听闻先生氏郦,确有疑惑是否与商有亲族关系。然先生虽名狂生性情豪爽,但怎么说也还是文士,商则孔武豪侠,越一时间实在无法将先生与商兄弟联系到一起。商那痞赖,与我等共座饮,别人说高阳酒徒,他也无甚不快表示,就像先生和他是路人。”
扈辄也拊掌大笑:“原来先生是商的同父之兄,如此我等可要好好地亲近一番。大兄也无需骂商,吾等相识时均为盗匪,自不宜把亲兄与盗匪扯在一起。对了,前数月我等尚与商相会过一遭,当时商就宿某家一夜,同榻抵足。”
说着,他拎起酒坛给所有人注满酒碗,然后举起自己的碗向郦食其致意:“来,某敬先生。”然后一仰脖一饮而尽。
郦食其更不推搪,举碗先向扈辄致意,又向彭越一举,也一拢胡须一饮而尽:“前数月商曾至此?”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