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与芦根儿那天在黄河滩亲热的情形,不巧被腊梅一个在河滩割牛草的邻居——李大嘴看到了。李大嘴这人,虽然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但性格却与他的名字大相径庭,平日里就爱嚼舌根,村里的大事小情,经过他的嘴,总能添上几分色彩,变得绘声绘色。
那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腊梅与芦根儿相约于黄河滩边,两颗年轻的心在自然的怀抱中轻轻靠近,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甜蜜时光。然而,这一切美好,在李大嘴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他远远地望着,只见两人身影交叠,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笑语,虽未听清具体言语,但那一幕搂搂抱抱的画面,已足够让他浮想联翩,认定这两个少男少女做出了什么不合时宜、胆大妄为的事情。
李大嘴心里那个不痛快啊,这事儿明明与他无关,可他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就是一顿牢骚。他心里琢磨着:“这俩孩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就这么大胆!”他越想越气,仿佛这事儿真的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莫大的污点,就像是喂牛的草上被撒上了毒药,让他心里别扭得紧,就像一把带刺的野草,怎么拔也拔不掉。
第二天,李大嘴一早就起了床,揣着这个“大新闻”,直奔腊梅家。一进门,他也不客气,直接扯着嗓子就喊:“腊梅她娘啊,你可得管管你家腊梅了,昨天我在黄河滩看见……”话未说完,他已是一脸得意,仿佛自己即将揭露一个惊天大秘密。
腊梅的老娘,王婶,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心里就像被塞进了一个烂杏子,酸臭难当。她强忍着怒气,把李大嘴打发走后,立刻把腊梅从院子里叫了过来。
“腊梅,你给我过来!”王婶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腊梅一脸茫然地走到母亲面前,不明所以地问:“娘,咋了?您咋生气了?”
“咋了?你还有脸问咋了?你昨天干啥去了?跟那个芦根儿在黄河滩上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王婶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气里满是失望和责备。
腊梅一听,脸刷地一下红了,她连忙解释道:“娘,您听谁说的?我们没做什么,只是在黄河滩上聊聊天,看看风景……”
“聊聊天?看看风景?你以为我会信?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不知检点!”王婶的火气更大了,她一把拽过腊梅,几乎是吼着说。
腊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委屈地说:“娘,我们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对方,想在一起,没有您想的那么复杂……”
“你不好好上学,把心都操在黄河野滩,屎壳郎趴在扫帚上——会结个啥茧?”
“俺咋不好好上学?俺的学习成绩一点儿也不差!”腊梅气得噘着嘴巴,“俺咋就成了臭屎壳郎啦?”
腊梅平时老娘训教很少犟嘴,但一说到黄河滩、一提到芦根儿,腊梅的嘴就不当家儿了,一点儿也不看老娘的脸色。
“好好……不差不差!不臭不臭!”腊梅的老娘忍着火气,“你要知道你都十好几啦,是个大闺女啦,去河滩找芦根儿……芦根儿是个男孩儿呀……旁人会咋说?”
“俺咋会不知道俺是个大闺女?俺咋会不知道芦根儿是个男孩儿?去找芦根儿咋啦?俺又不靠旁人生活,旁人爱咋说咋说!”
“在野滩里……和芦根儿搂搂抱抱、摸摸弄弄像啥话!你不嫌丢人,娘与你爹还嫌丢人哩!还不知道做出了啥蹊跷事儿……”
腊梅听到这话粉白的脸蛋儿“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他惊讶地看着老娘,眼光里透出几分羞涩。她感到十分奇怪,老娘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生硬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别管娘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种事儿在咱们古寨可真是稀罕得紧!老一辈儿的人,哪敢在还没婚嫁的时候就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儿来?!”腊梅的母亲神色凝重,眼中闪烁着对过往岁月的回忆与敬畏,她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责备,几分担忧,仿佛要将那些尘封的记忆深深烙印在腊梅的心里。
腊梅低头不语,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心中既好奇又害怕,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那……现在是民国了,人们的想法不是该变了吗?要是这事儿放在大清朝,会是怎么个不得了法呢?”
腊梅的母亲叹了口气,眼神更加深邃:“唉,孩子啊,民国虽新,但咱们这古寨里的老规矩、老思想,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改掉的。要是放在大清朝,那可真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不仅要被家族除名,还可能连累整个家族蒙羞,受到更严厉的惩罚。甭说别的,就是咱们本姓家族,也绝不会宽容这样的行为……”
说到这里,腊梅的母亲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言辞,她看了一眼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院子里,给这古老的夜晚添了几分凄凉。“不知你听过你爷爷奶奶提起过没有,四十多年前,咱们家族里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俏闺女,名叫樱桃。她啊,长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鲜嫩欲滴,甜美可人。可惜啊,就是因为和本村的一个小青年儿偷偷相恋,被族人知道了,结果……”
腊梅的心猛地一紧,她几乎能感觉到那股从母亲话语中透出的寒意,不禁追问道:“结果怎么了,娘?樱桃她……她真的被家族处死了吗?”
腊梅的母亲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低沉而沉重:“是啊,孩子。施行族规的那天,族长下令做了一个装猪的大木头笼子,那笼子,光是想想就让人心里发憷。樱桃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樱桃自己也哭喊着挣扎,可族人却像没看见一样,硬是把樱桃的手脚捆住,嘴里塞上毛巾,活生生地塞进了那木头笼子里。为了防止她浮起来,还在笼子里放了几块大石头,然后,就那样抬到了黄河边,扔进了那滚滚的黄河水里……”
腊梅听得心惊胆战,她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痛苦,也无法理解为何曾经同为族人的他们会如此冷酷无情。她颤抖着声音问:“娘,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为樱桃说话吗?就没有人觉得这样做太残忍了吗?”
腊梅的母亲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与悲哀:“在那个年代,族规大于天,谁也不敢轻易违抗。即使有人心生怜悯,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自己也受到牵连。樱桃的事,成了大家心里的一道疤,提起来就痛,却又不得不默默承受。”
“您别吓唬我!”腊梅顶嘴道,“就是放到大清朝我也没犯族规!”
“搂搂抱抱、摸摸弄弄还不算违犯族规?”腊梅的母亲发起火儿来,“等到肚子挺起来才算违犯族规?!”
“搂搂抱抱咋啦?摸摸弄弄咋啦?俺和芦根儿又没在一起睡觉肚子咋会挺起来?”
腊梅又羞又恼,觉得心里十分委屈,自己又没做啥辱没祖宗的事情被老娘这般训斥,还拿老辈儿的族规吓唬人,她继续犟嘴道:“老一辈儿……老一辈儿女人还裹脚哩!您老一辈儿咋着难道俺也得咋着?”腊梅抽泣起来,“那您也叫族人按照族规把俺扔到黄河里淹死算啦!”
老娘看到女儿流起泪来,情绪也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腊梅呀,娘都是为你好哇!你不好好想想……你与芦根儿好娘也不怨你,可他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他爹淹死在河里了,他娘半疯半傻地,村里的大人儿小孩儿都躲着她走,生怕沾上霉气。他退学整天在河滩里,糊里糊涂守望他淹死的老爹,以后他会有啥出息?会有啥好结果?”
“他爹淹死不淹死,他娘疯傻不疯傻,与俺有啥关系?俺就认为芦根儿好,有出息也好,没出息也好,俺就喜欢他!他那怕是一个叫花子俺也跟着他去要饭!”
这时腊梅的老娘气得咬起牙来,瞪着老眼给腊梅下了最后的通牒:“你要是再敢到黄河滩与芦根儿亲近,老娘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您不要这样逼俺!”腊梅不屈不挠地也发起火儿来,“您要是真把俺逼急了您可别后悔!”
腊梅的母亲听了一下像烧红的烙铁上泼上了一盆凉水,立即冷静了下来。她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儿,强压脾气对腊梅温和地说道:“娘也不想逼你太甚……娘知道你很喜欢芦根儿,可俗话说男女有别呀!你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哇!你与芦根儿的接触也得顾全些父母的脸面,总不能让外人说三道四看笑话吧?你就忍一忍,少到黄河滩芦根儿那儿去,避避人们的口舌,也叫娘少操那些烦心。”
老娘话说到这种份上,腊梅也不再强辩,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因为腊梅的老娘害怕真把女儿逼急了出现不测。她十分懂得女儿的倔强脾气,就像一根晒干的竹竿——只折不弯,如果放到火上只有爆裂。腊梅的母亲不是不知道,前些年隔着一条小街令人痛惜的陈家“春叶儿”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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