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提示,距离下一个加油站只有七百米,沈雨从盘道上反复转向绕圈之后,发现那个加油站已经成功地被她甩在了身后,距离她所在位置超过一点五公里。她有些恼火,导航依旧执着地要她掉头,掉头,再掉头,看着导航仪上那乱作一团毛线的线路图,她干脆关闭地图软件,退出了导航。
还剩一点点油,靠着直觉走吧,总能找到一个加油站,大不了叫救援,她想。
她开着车,慢悠悠地穿梭在老城区。到处都在拆迁,施工围栏把视线挡的严严实实,巨型的建筑垃圾被挖掘机高高抬起,倒入渣土车,那些黄色翻斗车玩命狂奔,路面和半空全都是土灰,穿着反光背心的工人淹没在灰尘中,面目模糊。她想象着从高空俯瞰这一画面,这里立刻就变成了可怕的战场,新的事物在摧毁一切,旧的被碾成齑粉。她有点恐惧,害怕自己死在这里,慌不择路地茬入辅路,飞快地逃离。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加油站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如释重负,在耗尽最后一滴油之前,把车开进了安全之地。
“加多少?”一个穿红马甲的工作人员从店里出来,敲了敲车窗。
“加满,”沈雨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个工作人员。
他一只手裹着绷带,不太利索地取下加油枪,拖着到车尾部油箱前。
她抬头看着机器上的数字不停地跳动,最后停在了320元上。
“你怎么支付,手机,还是现金,”工作人员挂好加油枪,问她。
“现金,”沈雨拿出钱包,工作人员朝里面指了指,示意她得到店内支付。
沈雨下车,跟着穿红马甲的工作人员走进了超市。屋内灯光很亮,恍如白昼。这个时候,她才看清了他的脸,不是想象中的中年人,而是一张苍老的脸。她感到很亲切,尤其是他的眼睛,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羞涩,跟人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躲闪,仿佛做错了事情不知该如何面对。店里只有他一个人,生意很冷清,夜班不需要更多人手。他走到收银台后,接过她递过来的整钱,按下收银机的按钮,从弹开的抽屉里取出几张零钱,递给沈雨。
“你的手怎么了?”沈雨好奇地问道。
“烫伤,”他下意识地挠了挠脏兮兮的绷带,“好几个月了。”
“你有多久没有换绷带了?”
“快一星期了,我有点忙,这里走不开人……”
沈雨接过零钱,转身出去,工作人员这才大胆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沈雨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简易的铝制急救箱,返回了店内。工作人员看到她又返回店里,愣了一下。
“我看你刚才一直在挠伤口,有可能是发炎了,或者差不多痊愈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拆开绷带,看看伤口愈合的情况,”沈雨晃了晃急救箱:“我是个医生,白川市医院的,你想看看我的工作证吗?”工作人员慌忙摆了摆手,沈雨见他一脸不知所措,就打开急救箱,拿出把剪刀。剪开一头,小心翼翼缠开绷带:“我叫沈雨,你可以叫我小雨……”
“沈医生,我,我叫何伟光,谢谢你。”
“沈医生也行,”沈雨把脏绷带放在柜台上,看到他的手背以及手腕有一大片刚刚愈合的伤疤,上面黏糊糊地涂着一层厚厚的类似于凡士林的透明药膏:“这涂的是什么?”
“獾子油,我老家那地方的人被烫伤了,都会用獾子油涂手,我家床底下放了一罐,落满了灰,应该是我老婆留下的,有七八年没人用过了。”
“翻过来,我看看你的手掌。”
何伟光翻过手掌,他的掌纹和指纹全都被毁掉了,看不清纹路。新长出来的皮和肉,不规则地黏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图案,仿佛一块被风蚀的喀什特地貌。
沈雨看着他的手掌,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发炎了吗?”
“没有炎症,獾子油很管用,伤口愈合的挺好,”沈雨抬起头,那双抑郁羞射的眼睛再次引起了她的注意,“不过,你最好还是去医院复查一下,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我……”何伟光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安排,”沈雨掏出名片,递给何伟光:“不要再缠绷带了,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也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了。”
何伟光左手捏着沈雨的名片,看了看:“心身医学?”
“我是个心理医生,不过,处理伤口这种小事,人人都能胜任。”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何伟光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了她。
沈雨被久违的熟悉感所笼罩。他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她希望能再次见到他,跟他说说话,但又不希望那一天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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