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在警戒带外焦虑不安地张望着,刚才刘宇安排的警员要求他回警局等消息,他假装服从命令,沿着小区便道转了一圈,查看了周围地形后,又返回了现场。不过这次,他没有强行闯进去,而是站在人群中听大家议论,大致搞清楚了案件概貌。
住在306室的女孩被人杀害后泡在了浴缸里,热水开了一整夜,由于楼层防水做的不好,水溢出浴缸后渗透到了楼下。楼下住户发现漏水后立刻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请他们来坚决问题。物业赶来,和楼下业主一同上楼询问情况,却意外地发现门是开着的。他们对着屋内喊了半天,没人应答,只听到不绝于耳的流水声,透过门缝看到浴室内的水已经渗透到了过道,将木地板泡涨了。物业的人感觉不太对进儿,想跟管片责任民警联系,楼下业主却提议由他来录视频作为证据,先进去看看情况,如果真有人受伤或是摔倒在浴室内,打120比找警察更要紧。物业工作人员最终听取了业主的建议,拉开门走进了卫生间,结果,他们看到浴缸里躺着一个女孩,浑身苍白,已经断气。至于具体的死状和死因,二人都已经吓破了胆,根本没有看清楚,也无法描述。不过整个过程被楼下业主录在了手机内,目击者和视频都已经被警方带走。
榕城家园是商住两用的投资房,两梯六户,户型以loft和大开间为主,租房的人居多,真正入住的户主比较少,人员流动率颇高,因此物业和周围邻居都不太熟悉,自然也没有人清楚女孩的身份。围观人群也都众说纷纭,没有个统一的描述。有人说女孩长得很漂亮,清纯,经常穿一身跳舞的紧身服,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女神;有的却说常见她抽烟,姿势老练,一看就是个社会人;有口舌毒辣的妇人添油加醋,说早知道女孩有问题,指定是干不正当职业的。派出所警察闻声追问,毒舌妇人却支支吾吾说只是乱猜。在她心里,大概漂亮的女人遭到不幸,都是因为作风问题。夏木在人群中滞留的另一个原因,是想验证在案例课上学到的一条经验“杀人犯有时候会留在现场围观自己所犯下的案子”,据说美国著名的连环杀人犯“绿河杀手”加里。里奇韦就多次混在人群中围观过自己的“杰作”。不过这次,除了一些异想天开的八卦之外,夏木并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当他脑海中浮现绿河杀手的时候,觉得有些惊异,为何无缘无故会想起连环杀手的名字?如果仅仅是一个少女被人杀害,刘宇又为何不许自己进入现场?难道跟白川案有关系吗?夏木突然感觉心一阵砰砰猛跳,如果真是这样,他和冷小兵早早查到沈海洋和沈雨的线索,却迟迟没有上报,结果导致警方本可以提前预防却没有预防的灾难性后果,这会让他们遭到严重处分,甚至会被开除。夏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毕竟白川案已经冷了十六年,凶手突然出来作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方面,凶手如今已经上了岁数,五十多岁的老人,体力,精力,杀戮欲,都已经消退,另一方面,如今的侦查手段可比十几年前先进一万倍,到处都是摄像头,全国联网的大数据系统,还有DNA检验技术,但凡凶手还有点理智,就不会傻到无视这一切变化。十六年的五起案件,凶手小心谨慎没给警方留下线索,现如今就更没有必要暴露自己。销声匿迹,藏身于人海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夏木凝神思索的时候,穿一次性蓝色解剖服的法医助理和一名便衣警员抬着黑色裹尸袋从楼内出来,迅速将尸体搬上了勘查车。袋子里渗透出来的水滴落在地,形成了一连串水印。不一会儿,冷小兵和刘宇等人从里面出来,刻意避开人群,沿着边缘快步离开,紧接着高支队长跟另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出来,上了一辆牌号“白AA138警”的警车,呼啸而去。通过车牌和高支队长的举动,夏木猜那个满头白发的人正是冷小兵提到的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究竟是什么案子会惊动到市局领导?夏木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远远地看到冷小兵和刘宇等一行人下了地库,他小跑跟了上去。
小区监控室位于负一层保安室旁边,昨天晚上值夜班的保安已经被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正哈欠连天地配合警员调取监控,保安科长端着大茶缸站在一旁,絮絮叨叨做笔录。
“夜班一般从十点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按规定保安每两小时左右要巡一次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不过,我们小区地处偏僻,周围全都是挖坑打地基的工地,附近根本没什么闲杂人,昨晚上跟往常一样,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这是值班登记表。”
警员接过一块木质夹板,上面歪歪扭扭地登记着巡逻时间,备注一栏均填写“正常”。
冷小兵和刘宇等人从外面进来,警员正要打招呼介绍,冷小兵却没说话,直接拿过登记表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他把登记本还给保安科科长,四处打量着。狭促的监控室里,除了十六块屏幕组成的幕墙,就是几把椅子和一个茶机,连沙发都没有,估计是怕人晚上偷懒睡觉。冷小兵像狗一样,用力地掀了掀鼻孔,然后将目光看向了幕墙下的柜子。正在打哈欠的保安看到冷小兵的举动,一下子愣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冷小兵已经拉开了柜门,只见电脑机箱旁的缝隙里塞了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上面扣了个玻璃杯。
冷小兵拿出二锅头,看着值班保安道:“昨天晚上你没有按规定巡逻,登记表上的情况都是你一大早填的,对吧?”值班保安支支吾吾想要抵赖,冷小兵接着说道:“你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登记本上还有很重的酒味,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值班保安一下子愣住,浑身哆哆嗦嗦,没等他开口,保安科科长已经冲过去,一个大嘴巴甩在了值班保安的脸上:“妈的,上班时间喝酒,你莫害老子丢工作。”
冷小兵歪了歪头,刘宇过去拦住保安科长,让他出去等着。保安科长骂骂咧咧离开。
“你喝到几点?”
“从十二点喝到凌晨一点,喝酒之前,十一点半我出去巡逻了一次,后来我就喝醉了,那巡逻记录都是早上填的。”
“巡逻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保安挠了挠头:“B区西门门口停了辆烂摩托,蓝色的,破的不像样了,前灯都撞碎了,那是条消防通道不让乱停车,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车主,可是等我巡逻回来,摩托车已经不见了,估计车主是临时停放已经骑走了,我也就没太在意。”
“具体是几点钟……”
“十一点四十,一般巡逻回到西门都是这个点。”
“你再仔细想想摩托车还有什么特征,让他给你做个笔录,”冷小兵指了指刘宇,然后到监控台前,对盯着屏幕的警员说:“查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的监控,B区西门和2号楼是重点。”
警员迅速调整搜索范围,以多倍速播放着,屏幕左上角的时间轴飞快地跳动着。
冷小兵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两块,突然喊了一声:“停!往回倒一点。”
屏幕上的时间轴倒回了10:55,B区西门口,一个人带头盔和手套的男人将电动摩托车停在消防通道中,张望了左右,推开虚掩的侧门,走进小区,消失在了监控之外,五分钟后,同样的身影出现在了2号楼电梯里,按下了3层——正是案发现场所在的楼层,可惜直到走出电梯,他都没有摘掉头盔和手套,警方只能看到他穿了一身黑,并以电梯内按钮为参照系,判断他身高大致在一米七五左右。冷小兵焦虑不安地说了声快点,画面又开始以多倍速播放,半小时后11:30,黑衣男人重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一楼按钮,此时,黑衣男人已经摘掉了头盔和手套,但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冷小兵让人把画面定格,逐帧播放,希望看清黑衣男人的右手是否有疤,不过监控像素模糊,黑衣男人的右手始终放在身前,最终也没能看清。冷小兵无奈地叹了口气,画面继续播放,就在众人都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来人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监控,他的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画面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冷小兵看到脸后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众人扭头看向冷小兵,正要问个究竟的时候,就见一个人从后面挤了过来,同样是见了鬼的表情,站在冷小兵身边喊着:“怎么会是他”,那是夏木。
“怎么回事?”刘宇也挤了过来:“你们俩见过他?”
冷小兵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和夏木不仅见过这张脸,而且还非常熟悉。一个月前,正是他们俩在城西区刑警大队给他做了笔录,让他在上面按了手印,签了字,并以“无罪”之名将他送出了城西区刑警大队。何伟光,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一个失业的中年人,因为饿极了去零食店吃促销品,不小心推倒店员,结果对方却意外猝死。他和夏木拿到尸检报告,证明了他的清白,帮他跟死者家属调解达成赔偿协议,冷小兵试图帮他支付赔偿金,也被他拒绝了。他只接受了冷小兵给他的两块钱路费。一个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接受施舍的体面人,冷小兵和夏木都对他印象极好。所以当屏幕上出现何伟光的脸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诧异,无法跟记忆里那个体面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说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人是谁啊?”刘宇急道。
“何伟光,一个月前被我们抓过,涉嫌一起意外致人死亡案……”
“什么!那怎么……”
“证据显示,受害人真正的死因是意外猝死,他只是倒霉碰上了。”
“你……”话到嘴边,刘宇生生地忍住。
冷小兵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果榕城家园的案子真的是何伟光做的,也就意味着何伟光很可能就是白川案的凶手。冷小兵第二次把白川案的凶手从眼皮子底下放走,这是怎样重大的失职行为,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停职调查,甚至是开除。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但冷小兵却无心关注自己的前途,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何伟光怎么就成了白川案的凶手,真凶不是沈海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抬头看着夏木,他比他还要困惑,还要迷茫,他们俩就像落在蜘蛛网里的两只小虫子,用力挣扎,越陷越深,也越恐惧。
“把监控都调回去,去周边路口查一查这辆摩托的去向,尽快搞清楚何伟光昨天晚上的行动线,还有,把他的信息都调出来,查查他住哪儿,在什么单位上班,先把人给我扣了,”刘宇不顾冷小兵在场,连珠炮一样,给手下人布置着任务。众人却看着冷小兵,等待着他发话。刘宇恼火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去!”
众人纷纷离开了监控室,不一会儿,屋内就只剩下冷小兵,夏木和刘宇三人。
“冷队,这事儿我得跟高队和秦局汇报,”刘宇口气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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