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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了天已近黄昏,已过了许多进辰了,崔护把试卷最后一个字工整地写完,等墨迹干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交卷离开了考场,而随他一起离开的一些书生有的则是眉头紧锁,显然对自己刚才的发挥没有信心。崔护则不然,他自信自己刚才试卷上的回答,他心态平静地回到了客栈,这个夜晚他终于可以闲下来,把翻得再熟悉不过的圣贤之书丢在一旁,双手枕头欣慰地躺在睡榻之上,享受着美丽繁华的长安之夜。对,长安街市的夜晚自己还没好好看一看呢,上次因为要准备考试心情也不像现在这样轻松,只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地看了一遍,这次崔护要好好地赏游一番。今夜,崔护决定要深夜而归,他要尽兴享受这大好春光,看遍这万邦来朝的长安古都的繁华。相信这一夜,在长安城,除了那些还怀疑自己白天试卷答得是否正确的考生外,其他书生都是像崔护一样地放松,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长安静静地等待着放榜的那一天。

长安城的夜市也有风车和葫芦糖,崔护虽说已过弱冠之年,但仍童心未泯,他与这些小商贩和手工艺者擦肩而过时就有了买下的想法。崔护执在手中时引来的却是几个稚气的顽童,抢着喊着要崔护送给他们,崔护抚摩着这些长安孩子的头,遂将刚才买的风车糖果送给他们,崔护此时倒觉得他们也许才是最幸福的,至少现在还可以无忧无虑地在父母的荫佑下长大,当然他们有一天也许也会走上科举的道路,崔护心想但愿那一天他们也能像今天自己一样吧,轻松地应付。

人面不知何处去(3)

这一夜崔护兴尽而归,而第二天醒来,他又决定到曲江那边看看,据说这天那里有着闻名天下的裙幄宴。每逢三月初三左右,长安的仕女们趁着明媚的春光,锦衣长袖骑着温良驯服的马或者坐着华丽的马车,带着随从和极其丰盛的美酒佳肴,来到曲江池边,选一方风景上好的地方驻马设宴。崔护走到曲江边了,三月的曲江碧波荡漾,万紫千红,加上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两县农家园户们摆到这里来的绚烂花卉以及各路商贾们的珠宝珍玩,奇货异物罗列在曲江之畔。他知道,在不久后朝廷公布新科进士名单时,那些春风得意的进士都会来到这里,崔护也坚信自己也应该考中。他努力地放眼望去,眼前所见皆是一片春草齐齐和无数彩衣香马的景象,好不热闹。崔护好生羡慕这些天真烂漫的少女,倒不是因为她们出生在仕宦人家,而是羡慕她们每年都有这么好的到曲江来踏青机会,享受这长安城的盛世繁华。崔护见她们谈笑嬉戏着,也有的在追逐翩翩飞舞的蝴蝶,这番景象真如杜甫《丽人行》中所说的: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玩累了这些女孩子在大人的招呼下又坐下了,以草为席,在周围用竹竿插了一圈,挂起了随身携带的裙布作宴幄,这些宴幄色彩各异,点缀着整个曲江之畔,绚烂夺目。她们在宴幄内面饮宴,谈笑风生快乐得让人羡慕。她们的宴席自然比不过玄宗时代帝王在曲江边大宴群臣的华贵,但这些极有情调的长安女孩子们,对宴幄之聚也是极讲究的,比如说那些可口丰盛的美食,海陆杂陈,都新奇得很,许多崔护从没见过。宴饮之后,这些女孩子们互相做起了游戏,猜谜、捉迷藏,其乐融融。春光无限,春意盎然,崔护陶醉在这美景之中,欣喜之余又有一些失落,他想起了千里之外定州的家人,这一出来也好几个月了。

崔护憧憬着黄榜公布的那一天,那时自己再畅游曲江,心情一定比现在更好。而那一天,自己也可以参加那激动人心的曲江宴了,那是何等的荣耀,对一个寒窗苦读二十年的书生来说,这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了。

曲江宴的习俗是从唐中宗时代开始的,规定每年春天三月的时候,从放榜的那一天起,他们会在曲江上为新科进士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已示祝贺。而在这前金榜也早已张贴于礼部的南院,人们俗称这是南宫告捷,榜头竖贴着四张黄纸,被称做是金榜,上面会用淡墨书写“礼部贡院”四个大字,然后以下便是公布的新科进士名单。书生们若见到自己榜上有名,就可以参加曲江的宴会了。宴会的时候新科进士春风满面、喜气洋洋,同时赴宴的还有主考官、公卿贵胄及其家眷,宴会上的食品必须会有各色的樱桃,因此曲江宴也被称为“樱桃宴”,皇帝也常派人送来食品。由于宴会设在曲江上面,新科进士一边品美酒一边尝佳肴,有的甚至还会带上乐工舞伎泛舟饮酒,有的则脱冠摘履,解衣露体于草地之上“颠饮”,这种喜悦之情在新科进士身上将是随处可见的。唐代有个叫刘沦的诗人及第后就写诗描绘过这样情绪激动的宴会场面:

及第新春造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

紫毫粉壁题仙籍,柳色箫声拂御楼。

雾景露光明远岸,晚空山翠附芳洲。

归时不省问花醉,绮阳香东似水流。

——《及第后宴曲江》

新进士的心满意足、得意之情俨然在目。谁不羡慕他们?当然曲江宴并不需要新科进士去奔忙,早早便会有进士团来操办,所谓进士团就是一个筹备和组织曲江大会的机构,纯属于民间组织,为首的各团司,类似于乡间的一些有地位的长者,成员多时可达数百人。每个人都有分工,放榜的同时,进士团便会在座主也就是主考官的府第附近,早早地就租好了宅院,叫做期集院。团司与新科进士每日到期集院集合,布置曲江大会的各个项目。按照规则第一项是拜座主,又叫做谢恩,虽然主考官没手把手教他们习文读书,但进士都感激地把主考官当作自己的恩师。这个过程由状元带领着进士到主考官府邸,感谢他的拨举之恩,拜座主的过程并不是一次就了事,要几次三番地去拜,以示诚意,直到座主坚辞才可作罢。接下来是谒见宰相,又叫过堂,座主带队在尚书省政事堂向宰相致谢礼,过堂后还需到舍人院拜谒中书舍人。

人面不知何处去(4)

这些繁文缛节看似麻烦,但确实是进士们晋身的阶梯和步人官场的规则所在。就是这样,整个拜谒的过程在百姓眼中,也是非常让人羡慕的。曾有诗说:“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新科进士风光无限,显然在一般人的眼中不比神仙差。

曲江宴并不是一天了结,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从三月三日一直闹腾到仲夏。不过,最热闹的肯定是进士们的那次集体聚会了。比如唐代那位大诗人孟郊中举后就忍不住在杏园探花宴上吐出这样的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在宴会之后,最热闹的还是“雁塔题名”,这是未中举前书生整日的梦想所在,等到梦在咫尺而可求了,自然都兴奋不已。

雁塔所在地是大名鼎鼎的慈恩寺,这座寺庙是玄奘法师从印度归长安后,唐永徽三年,朝廷为他建造的,以方便他译经著述。而到了崔护这个时期,慈恩寺的佛教意义似乎已退位至第二位,寺中的大雁塔的名声更是大于寺庙本身,成了科举和功名的代名词。雁塔的风俗始于一个张姓的进士,这一点唐朝的韦绚在《刘宾客嘉话录》中说:“慈恩题名,起自张莒,本于寺中闲游而题同年,人因为故事。”这位唐中宗神龙年间的张姓的进士,游慈恩寺一时兴起将名字写在了大雁塔壁,首开了风气,后世进士纷纷仿效,后来连皇帝也推崇这样的做法。于是,在唐朝中叶以后,凡是进士及第都要先曲江游宴,然后登临大雁塔,并且选同年中一些书法最好的进士,如五代王定保在《唐摭言·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中说:“神龙以来,杏园宴后,皆于慈恩寺塔下题名,同年中推一善书者纪之”,然后这些新科进士将自己的姓名籍贯和及第的时间告诉那位善书者,用笔墨工整地题写在塔壁之上,甚至以后如果能晋升卿相还要把姓名改为朱笔重写。这种题名雁塔的热闹情景可想而知,比如说唐朝诗人白居易,进士及第时也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他手执纸扇游慈恩寺时忍不住写下了“慈恩寺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这显然是一种炫耀了,可以说大雁塔确实已成为当时的一个符号,一个可以见证自己的功名,甚至炫耀功名的途径,所以每一个新学进士都乐得去做。

崔护作为一个书生,当然也和那些远赴长安的士子一样希望金榜题名,所以焦急地等着礼部的黄榜公开,这几天他倒反而紧张了,他希望时间快些来到,不过又害怕万一,心里还希望时间来得慢些。长安城已几乎游遍了,这时崔护在客栈中看起了书,努力地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心绪,他知道过几天礼部就要发榜。

发榜的那一天崔护早早和那些焦急的书生一起,早早地来到了礼部的南院,守望了朝廷官员将四张黄金榜张贴起来。一张、二张、三张、四张,每一张的张贴都会引来一阵唏嘘,尤其是第一张第一名,那可是状元,他的名字会以最快的速度霎时间传遍整个长安城。许多士子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激动不已,有的放声大笑,有的见不到自己的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用手捶打自己的头,懊丧不已。崔护一直相信自己的实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能考上的,但是他从第一张看到了第四张,又从第四张看回了第一张,一遍又一遍,他甚至不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他居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黄金榜上没有题名,自己名落孙山了。崔护眼前突然晕眩起来,他似乎已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脑中一片空白,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客栈。他终于忍不住伏在被褥上,伤心地抽泣起来,觉得自己有何面目再回千里外的故乡呢,那种痛楚阵阵袭来,直到哭累了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衣枕皆湿,而外面锣鼓喧天,显然是进士团带着新科进士去拜谒考官,以及到曲江赴宴去了。

崔护已不愿再久呆在这让他失落伤心的长安了,他收拾了一下行囊,准备离开此地,但就这样回家乡么?崔护觉得自己太没有颜面了,干脆一路走吧,走到哪算哪,只要离开长安城就成。可是出城又必经曲江,而且街道上都是挂红披彩的新科进士以及围观的百姓,热闹的气氛躲都躲不过。经过曲江时崔护看到了那些春风得意,被围观者簇拥的进士们,一个个喜逐颜开、觥筹交错,他们宴饮之后必将去雁塔题名了,唢呐声和锣鼓声仍不绝于耳。想到这,崔护更是觉得自己落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他不再回头看曲江之畔的盛宴了,他出了长安城。不过,他还没有彻底地灰心丧气,崔护还会回来的,他仍相信自己总有一日能金榜题名。 。。

人面不知何处去(5)

长安城外要宁静了许多。崔护出了长安城一直往南走去,他想花几天时间在京城附近的郊县走一走,恢复一下心情。要让他直接背着行囊北返定州,对他来说未免也残酷了些,好在城外的桃花遍野,春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崔护低落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尤其那满山遍野的桃花清香,以及眼前飞舞的蜂蝶,让他暂时忘却了长安科考的失意。

走了好几天,还是在桃花中穿行,崔护倒觉得这倒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了,这里少了科场仕途的名利,少了世俗的勾心斗角,让你感叹和欣赏的惟有美,除了美还是美。崔护对这里倒有些恋恋不舍了,原本以为长安城南未必有什么好玩的,哪知道这一误入桃花深处就不可自拔,他打算再好好地赏玩几天。

而这天也已临近清明,崔护夜晚露宿在山间一久弃的农舍里,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晴朗天气,陋屋之外依旧是柳绿桃红、花香蝶飞、莺燕啾鸣、清风拂面。崔护吃过一些长安城带来的干粮,又走上了山路,他在山坡上看见远处有一片更浓密的桃林,那里绚烂夺目的桃花有种无名的力量吸引他的视觉,他不自觉地要翻山越岭去看那片丛林。

山冈上的清风吹入崔护的鼻息,那阵怡人的清爽又让崔护陶醉不已,脚步自然走得更快了些,接连翻了几座小山丘也不觉得累。偶尔山间的野兔以及小鸟们,被崔护步行的声音惊动,扑腾闪去。崔护此时早吃过干粮,倒并不饿,也还不觉察到累,只是口渴得很。桃花深处也许并没有山泉,崔护心想说不定要等一会欣赏完桃林,越过山冈才有,不急,反正一路走一路欣赏着大好的春光,似乎任何艰辛都可以忘却。

被桃林簇拥着,在一片粉红中穿行,真有一些乱花迷人眼的感觉,何止如此,那桃花的清香也渐渐随风飘漾,和人鼻息。而这个时候突然在桃林那头发现了一座宅院,眼前大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崔护心想这僻野荒郊居然也能发现农宅,不免有些惊讶。不过也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把房子建在这里显然是想与桃花做伴,可见必是个风雅之士,或许还是某位高人隐居于此呢。崔护突然想自己口还渴着,于是走近了那幢在桃花掩映下的宅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门。    院子门前那一片蔚然的桃林显然主人曾经精心地剪过枝,崔护心想这个屋主人真是个细心之人啊,桃枝有序而不杂乱,微风袭来,桃花则灼灼溢香。可是右手敲了好几下门,却不见院内有何动静,崔护有些失望,估计院子的主人外出了罢,转过身来遂想离开。这个时候院门发出了一丝声响,是开门的声音,崔护猛地转过头来。在这一瞬间,他猜想开门者必定是位白发美髯、童颜矍铄、竹杖芒楔、相貌清奇甚至谈吐也必定风雅的老者。门终于敞开了,崔护心头一惊,他眼前的哪是自己料想的老者,分明是一位体态婀娜的妙龄少女。这位少女见崔护是陌生人,脸颊便隐隐绯红起来,她布衣淡妆,那清秀的眉目中透出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气韵,几片桃花从树上飘落在少女的衣襟上,相映成趣,崔护看着突然定了神,竟忘了来意。还是少女先有礼貌地问了崔护:  “请问这位先生是?”

崔护听到少女的问话才回过神来,连忙应答说:  “小生崔护从长安一路来到此地,本想好好赏游一番山野的桃花,怎奈走到这里已觉干渴,想求些水喝,不知小姐能否行个方便?”

少女用手拂顺了眼前被微风吹乱的青丝,心想原来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先生并无什么恶意,竟是为了求一碗水喝,于是就殷勤地引崔护走入草堂。她挽起衣袖,亲自到厨下去沏茶倒水。在这个时候,崔护坐在石凳上打量四周,只见院内一尘不染,右边厢房的靠窗口崔护还发现了一整排的书架,架子上有序地摆满了诗书,而一侧的桌上则罗列着笔砚。崔护禁不住起身,他顺着视线,在书架的左侧墙上分明用飘逸的行书写着一副对联,他走上前去定睛一看:  “几多柳絮风翻雪,无数桃花水浸霞。”那字迹工力深厚,潇洒脱俗。崔护知道这院中必住着高人,这时少女脸庞绯红地端着茶水来到崔护跟前:“相公,请用茶。”崔护接住了溢着清香的茶水,突然问起了少女,这院中一定还有人居住吧。少女羞涩地告诉崔护,就她和父亲两人住着,这个时候父亲正好出去了,就她一个人在家。崔护接着问想必家父一定是位博学儒雅之人吧,对少女说刚才看到了书房墙上的那副上好的对联。少女见崔护是个懂诗之人,遂破例地引他进了书房,崔护好久没有见到这样藏书如山的书房了,崔护看了一下书架,几乎士子一生所梦寐以求的好书这里都有。当崔护把目光停留在书桌上时,被桌上一幅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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