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算起,刘枢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周围的人还是对她表现的恭恭敬敬、礼数周到,但有些事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虽然她也从未真正掌控过什么。
仅仅过了几日,在一堆例行画敕的奏疏中,刘枢看到了有司向她呈奏关于归灿审讯结果的报告:利用巫术,谋害国君,一切属实,免为庶人。
看到这封奏疏,刘枢惊得险些连手中的一卷竹简都拿不稳。
怎么会这样?归灿难道真的写了巫书?不可能!
更离奇的是,归灿的父亲,那堂堂三公之一的太师归婴,为什么对自己长子被下狱论处这件事没有一点异议呢?他怎么不救自己的儿子呢?他是不想救还是不敢救还是不能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天来,怎么不见一封归氏的奏疏呈上来?
刘枢赌气的没有在这封奏疏上画下那个“敕”字,但她明白,这并不会影响判决结果的执行。
刘枢的心很慌,她本想等到朔望之日的大朝会,当廷向百官公卿问个清楚,但没过几日,就从闻喜那里听到了瘟疫似乎已经传入沣都城的消息。
太医令那边又放出口风来,说这种疾病对未成年的孩子最为致命,于是紧接着,相国便组织了一次小范围的廷议,为保护王上健康起见,决定日后王上不必再参加大朝会,等待瘟疫过去再恢复。
高傒以极具恭谨但又不容置喙的态度将这个决定汇报给刘枢,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如何反对,都无济于事,从头到尾她只是被通知的那一方而已。
再后来,她发现每日呈送上来的奏疏数量明显减少,翻开一看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些原本在重要职位的正直的卿大夫们的奏疏不再出现在她眼前……
夏日的气温越来越热,热的她喘不过气来。刘枢的心境在几天内连续急转直下,她像一条被放入缸中的金鱼,只能在一个范围内团团转圈。
她感觉自己的周围好像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金色的笼子,这个华丽又坚固的笼子从她出生时起便已悄悄开建,而现在正在急剧收拢、完工。笼子外的人正加快挥动铁锤的节奏,将最后几条板子钉上,连同笼子的出口也一同锤死……
当最后一锤轮下来的时候,刘枢其实是有感觉的。事情还是只发生在几天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做了终结。
就在归灿案件判决后的一旬内,远在北境原本消停了的狁方部族又开始作乱,已经在班师回朝路上的大将军不得不再次率领北军掉头开赴边疆。同一时间,王庭廷尉在相国的授意下穷追不舍的继续调查归氏,某一日,太师府邸后院中被挖出上千只巫蛊,每一只巫蛊上都贴着诅咒汉室的符纸,此一举,京师震动。
太师立即被禁足家中,等待论处。对待三公大臣的判罚,要稍微比一个普通的谏议大夫麻烦些,于是高傒又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公堂会审,以“公平公正公开”的集体决议将归婴下廷尉论处。
归氏父子同囚的当天,太师夫人忧虑成疾,暴毙而亡,此时归婴和归灿都在狱中,归氏旁支的族人只得越俎代庖匆匆替老夫人办了葬礼。葬礼那天,门庭冷落,沣都的达官显贵皆避讳不往吊唁,甚至有传闻老夫人是因瘟疫去世的。
疫病搞得沣都子民惶惶不可终日,于是相国下令从立夏时起封闭沣都城,禁止患病者进入王都,同时肃清王都内患病之人。
这一切命令的名头,当然是打着为了王上身体安康的旗号。但是好巧不巧,就在城中疾病已经肃清的后几天,有人却发现太师府邸的奴仆中有人因患疫病而死去。
这一下瞬间又引起了城内的骚动,人们不约而同的纷纷推测,难道老夫人真的是由于疫病去世?难道太师府邸内藏有病源?如此说来……难道归氏一门真的有谋害国君的祸心吗?!
谣言像夏日的热浪一样越滚越大、变本加厉,“太师谋逆”这四个字迅速传遍全城,三日之内就变成了哪怕是闾左之人也能调侃两句的段子,甚至被编入了儿童的歌谣中。
归氏已全无威信。
廷尉再次出动,负责外交事项的典客和负责王族宗室的宗正也统统出动,九卿大夫通力合作,找到了更多归氏大逆不道的谋反证据。
《汉律法》:列侯若有反者,眷属姻亲连坐之,流放千里,夷其三族,三族者,父族、母族、妻族。数罪并罚,勿赦!
判决下达的几天后,刘枢才从宫人们窃窃私语的八卦中得知此事,她当时的心情,用五雷轰顶来形容绝不为过。
那天正好是一个落寞的黄昏,她坐在清凉殿上,百无聊赖的接受几百名新入宫的宦官和侍女的跪拜。
天色并不好,阴沉沉的,空气中有一丝潮湿的咸味,预示将要下雨。刘枢坐在一张露天的软榻上,垂眸看着几百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跪在阶下的大片空地上,黑压压一片,山呼王号,顶礼膜拜。
刘枢只觉得很烦。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端上果盘的侍女在离开后和旁人的几句闲聊,虽然声音比蚊鸣大不了多少,但刘枢还是听出了大意。
毕竟,王宫实在太空寂了啊。
“听说了吗?归氏要被夷族了。”
“当然听到了。这等大事,外面都传了好几天了,宫里怎么没人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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