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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部分(第2页)

最最莫名其妙的是,每次遣送总有少数人当真申请离开。他们的配偶、父母或是儿女在上一次遣送中已经走了。他们感到很孤独。特莱西恩施塔特并不是一个他们会不惜任何牺牲想要呆下去的安乐乡。因此他们愿意冒险试试那个不可知的去处,希望在东方找到他们的亲人。有些人收到过信件和明信片,所以他们知道,他们寻找的人至少还活着。甚至在云母工厂里,特莱西恩施塔特最可靠的藏身之地,有几个女工也志愿申请上东方去。这是德国人向来宽厚仁慈、予以批准的一项要求。

下班以后,娜塔丽在幼儿园外面遇见乌达姆时,他把接到的灰色征召通知拿给她看,使她惊得目瞪口呆。他已经到秘书处去过了。他认识爱泼斯坦的两个副手。遣送组的组长是布拉格来的一位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老伙伴。银行经理也进行了干预。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也许,党卫军对他的表演已经感到厌倦。无论如何,一切全完了。今天晚上,他们最后演出一次。第二天清早六点钟,他就得接出他的女儿,上车站去。

她最初的反应是,惊吓得心都凉了。她一直在演出;白天,会不会有一张灰色通知也递到她的房间里去呢?乌达姆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忙告诉她他已经问过。并没征召通知送来给她。她和杰斯特罗享有级别最高的豁免权。如果“往后有些同胞从东方和西方到来”时,没别人在这儿,他们也会在这儿。他有一些可以用在《寒霜一杜鹃国})中的应时的新笑话。他们不妨排演一下,把最后这场表演演得很精彩。

他抬腿朝里走去时,她一手放到了他的胳膊上,提议把演出取消。杰斯特罗的听众不多,他们也没心情欢笑。或许,没一个人会来。 埃伦的讲题《伊利亚特冲的英雄人物》学术性大浓厚了_点儿也不鼓舞人心。 埃伦要求演出木偶戏,因为他始终没看过,不过娜塔丽猜想,教授的虚荣心很不容易打消,他实在是想吸引一群听众。这是自从他成为长老之后发表的第一篇演讲;他一定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人心了。

乌达姆不肯取消演出。干嘛不好好利用一下有趣的笑料呢?他们走进屋子,上孩子那儿去。路易斯在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里,以通常那种狂喜的心情来迎接她。吃饭的时候,乌达姆很乐观地谈到“东方”。说到头,“东方”又能比特莱西恩施塔特糟多少呢?他妻子大约每月寄来一次的明信片,始终是简短但令人放心的。他把最近的一张明信片拿给娜塔丽看,日期仅仅是两星期以前。亲爱的:一切安好。马撒身体如何,甚念、我很想念你们俩。这儿常常下雪。

爱你的,希尔达第二乙号营地,比克瑙“比克瑙?”娜塔丽问。“这地方在哪儿?”

“在波兰,奥斯威辛郊外。只不过是一个小村庄。犹太人在四周的一些德国大工厂里干活儿,领到了很多的粮食。”

乌达姆的音调跟他说的话不很相称。几年以前,娜塔丽跟拜伦上梅德捷斯去参加班瑞尔儿子婚礼的途中,曾经路过奥斯威辛。她仅仅记得它是一个单调沉闷的铁路镇市。犹太区里很少有人谈到“东方”、那儿的营地以及那儿所发生的事情。如同死亡,如同癌症,如同小堡中处决人那样,这些都是避而不谈的话题。虽然如此,“奥斯威辛”这个词还是散发出使人震颤的恐怖意味。娜塔丽并没多问乌达姆。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们在地下室里排演,路易斯跟他的小伙伴一块儿玩耍,过了今晚他就看不见这个游伴了。除了涉及那个波斯女奴的片断外,乌达姆新编的笑话全死气沉沉。寒霜一杜鹃国的大臣买了这个女奴来,是供国王取乐的。她走进宫会,是一个戴着面纱、晃晃悠悠的女木偶。娜塔丽为她和色迷迷的国王的调情戏谑做出了一种沙哑的、卖弄风情的嗓音。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羞答答地不愿意说。他硬缠着她讲了出来。“晤,我是用家乡城市命名的。”“那叫什么呢?”她格格笑了。“德一德。德黑兰。”国王尖声叫了起来,冰柱从他的鼻子上落下——这是娜塔丽创造出的一个精彩的鬼把戏。 国王用一根棍子把女奴赶下了舞台。这会收到很好的效果。德黑兰会议的消息已经使犹太区里的人们心情十分振奋。

排演结束以后,娜塔丽匆匆地赶回新住处去,仍旧担心家里会有一张灰色的通知书。 本来,有谁比乌达姆更安全呢?谁有更多的内部联系?谁能够感到受着更大的庇护呢?她从埃伦的脸上登时看出来,并没有灰色通知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从那张很有气派的书桌旁边抬起脸来望望,点了点头,他正在那儿用笔把演讲笔记的重要段落标出来。

他们很奢侈地占用了两间屋子和一间浴室,这仍然使娜塔丽感到不安。自从杰斯特罗改变了看法,接受了长老的职位和特权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相当冷淡。她看到艾克曼接受了他的拒绝。他始终没解释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是他从前爱舒服的那种自私情绪支配了他吗?当党卫军的工具似乎压根儿并不叫他烦恼。唯一的改变就是他现在虔诚信教。他戴起经匣来,在犹太教法典上花上许多时间,并且退缩进一种沉默懦弱的恬静状态里去。她心想,也许这是为了摆脱她的不满和他自己的蔑视。

杰斯特罗知道她心里是怎么个想法。他对这件事一点办法也没有。解释未免太可怕了。娜塔丽已经生活在痛苦的边缘;她还年轻,又有孩于。自从他患病以来,他已经准备好,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就死。他已经作出决定,让她忙她自己的事,不知道最坏的情况。如果党卫军想要猛扑下来,她的信口谩骂的演出已经给她定了罪。现在无非是跟时间竞赛。他的目的就是坚持下去,等候救援从东方和西方到来。

她把乌达姆的事告诉了他,并且不抱多大希望地请他去说说情。他淡淡地回答说,他并没什么影响,又说拚着不顾声望、地位去提出一个十之八九会遭到拒绝的要求,那是很不利的。在他们一块儿出发到埃伦将在统楼上发表演讲的营房去之前,他们几乎没再讲话。

一大群沉默无言的听众终于聚集起来了。通常在晚上的娱乐之前,总有一阵很活跃的叽叽喳喳的谈话。这天晚上却并没有。前来听讲的人数令人惊奇,但是情绪却跟参加葬礼时一样。在粗糙的读经台后边,偏向一边,是那座挂着幕布的木偶戏台。娜塔丽在乌达姆身旁的空位子上坐下,他朝她微笑了笑,这使她感到象刀割一样难受。

埃伦把讲稿放在读经台上,朝四下看看,抹了一下胡须。他以一种单调乏味的上课姿态用正规德语悦耳动听、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

“莎士比亚似乎觉得《伊利亚特》通篇故事无聊已极,这是很有意思的。他在自己的剧本《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里重述了整个故事,并且把自己的意见借那个玩世不恭的懦夫忒耳西忒斯的嘴说了出来——‘问题不过是为了一个忘八和一个婊子’。”

这句引文埃伦。杰斯特罗用的是英文,然后他十分拘谨地微笑了笑,把它译成了德语。

“莎士比亚笔下的另一个更为出名的懦夫福斯塔夫象埃默森一样,也认为战争总的说来只不过是周期性的发狂。‘谁得到荣誉?星期三死去的人。’我们猜想莎士比亚同意他这个不朽的胖子的意见。他写的关于特洛亚战争的戏《特洛伊罗斯》,并不具有他最出色的悲剧的特点,因为疯狂并不可悲。疯狂不是滑稽的,就是可怕的,大部分战争文学也是如此;《好兵帅克》也好,《西线无战事》也好。

“但是《伊利亚特》是一部史诗般的悲剧。它写的跟《特洛伊罗斯》是同一场战争的故事,不过具有一个决定性的差别。莎士比亚把神全去掉了,然而使《伊利亚特》壮丽可畏的正是那些神。

“因为荷马的赫克托耳和阿喀琉斯卷入了希腊诸神的一场争吵。神明各助一方。他们降临到尘世间的战场上来进行干预,把直接扔过来杀伤的武器招架开,乔装改扮地出来制造麻烦,或是把他们宠爱的人从困境中搭救出去。一场光荣的真刀真枪的较量,变成了一场嘲弄的事情,变成了超自然的、无形无影的魔法师之间的一场斗智。战斗人员全成了仅仅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娜塔丽侧过脸去瞥了听众一眼。从来没有象这样的听众!他们在特莱西恩施塔特缺乏娱乐,缺乏光明,连一丁点儿安慰也没有,所以他们全神贯注在一次文学讲话上,就象别地方的人聚精会神地听一位著名的小提琴家的独奏会,或是看一部扣人心弦的电影似的。

杰斯特罗以同样平稳、迂腐的口吻回顾了《伊利亚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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