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扯。停放好车进来。总督邀请我们全体。”
“帕姆,我和埃尔莎结婚后就不再去坦格林了。”
“你说什么呀?”
坐在前面座位上的埃尔莎。麦克马洪回过头来。乌黑的眼睛神情严肃,可爱的嘴绷紧着。“我母亲是缅甸人,亲爱的。拉福尔斯见吧。”
坦格林地方倒很大,但是散漫、闷热。 国王和王后的全身宫装画像高挂在门厅;伦敦出版的杂志和报纸到处乱放着;在缓缓转动着的电扇下,不断有穿白制服的有色人种男仆们端着饮料匆匆走着。俱乐部充满了刺耳的纵酒的闹声涸为已经相当晚了。塔茨伯利在酒吧间坐在帕米拉在“威尔士亲王号”船上看到过的同样那些人中间。这些男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女人们的夜礼服跟她们白天的装束同样过时。总督是个温和的、迟钝得叫人难以相信的人。帕米拉和鲁尔喝了一杯酒便走了。
他们出来,走到带着浓郁花香的月光下的夜色中,她说:“麦克马洪夫妇不去也没什么损失嘛!”帕米拉彻头彻尾是英国人;尽管她从来不讲,她倒是相信种族优越性这种妙论的。她知道这一类俱乐部都有这种规矩,然而尽管这样肥埃尔莎。麦克马洪排斥在外还是使她恼怒不堪。
“来吧,你肯定还没发现帝国主义种种冷酷的事实呢。”鲁尔招呼一辆等着的出租汽车。“你怎么想象二万个白人——他们当中大多数还是意志薄弱的蠢货——设法统治四百五十万马来亚人的?不是靠跟他们一起喝酒啊!”
“她跟我一样是非英国出生的英国人嘛。”
“人是不能允许例外的,亲爱的。势利的英帝国堤坝阻挡着狂怒的有色人种的海洋。有一个针眼,那些堤坝就崩溃了。这是原则。 埃尔莎是东方人。”他模仿贵族气派用鼻音说:“真遗憾哪,这一套玩意儿——得了,你上车吧,让我们去跟我们的东方女朋友相会!”
在拉福尔斯棕榈树排列成行的露天院子里,一个由五个白种老头组成的乐队在演奏没精打采的过时的爵士乐曲。这里很热、很潮湿。麦克马洪夫妇坐在桌旁,看着三对头发灰白的夫妇汗流泱背地在地板上跳舞。他们对帕米拉和鲁尔打招呼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怨恨的神情。他们一边吃,一边带着兴趣宽容地谈着总督的事。
他们说,他是一个不怀恶意的人,一个教区牧师的儿子。炎热的天气、官僚政治和他工作的错综复杂和混乱,在七个年头里已使他变成一个仁慈的和稀泥老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动尧改变或者触怒他。马来亚政府混乱得简直象是一所疯人院,要跟十一个分散的地方政府——还包括二些难对付的苏丹——打交道。不管怎么样,民主国家用的半数的锡和三分之一的橡胶都来自这一片混乱的土地。有钱可赚,而且已经赚到了。美元不断地涌进英国,作为战争基金。干活的人们——二百万伊斯兰教的马来亚人、二百万信佛教的中国人、大约五十万左右的印度人——彼此并无好感,可是一致厌恶以那个沉静、软弱的白人为首的那一小撮掌权的白人。这个白人住在大公园里的一座高山上的官邸里,远远地离开新加坡本地人的拥挤和气味。他由于管理得顺利,已经连续七年受到伦敦方面的表扬。他除了听其自然以外,其实什么都没于。而在英国殖民部门中,照杰夫。麦克马洪的话说,这就算是天才了。
“看法各有不同,”鲁尔说。“我今天听到了一次长达三小时的反对他的激烈议论。美联社记者蒂姆。波伊尔说他是个有新闻检查癖的霸道的恶棍。蒂姆写过一篇关于这里夜生活的文章,给新闻检查官枪毙了。蒂姆要求和这位总督见面,被他当做苦力骂出去。这位总督的头一句话就是:”我看了那篇文章。如果你是亚洲人,我就要把你关到牢房里去!“‘”啊,那可是不一样,“埃尔莎说,”英国殖民部的记性好得很呐。美国起初也是个殖民地呀。一旦是个土著,就永远是土著。“
麦克马洪夫妇简直没吃什么。喝过咖啡,他们就起来合着不堪入耳的音乐扭来扭去跳舞。鲁尔伸出手去:“帕米拉?”
“别丢人现眼了。我在这儿动一下都要出一身汗。你反正也知道自己不会跳舞。我也不会。”
“在伦敦你要求过斯鲁特跟你跳舞。”
“嗅,那是我为了甩掉你。”
“亲爱的,你不能还跟我生气。”他毫不生气地咧开嘴笑起来,红红的唇胡舒展开来了。“那些全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算是吧,菲尔。你是墙上发黄的文凭,就该挂在那儿。”
“又把我整垮了!呢,我很高兴你为埃尔莎抱不平,不过,她是个风头很健的女人,而且坦格林俱乐部讨厌得很,她没有它也能过日子。你在郊区附近看到象耗子挤在垃圾堆里那样的中国人和印度人,又会怎么样呢?那才是新加坡真正的有色人种问题呢。”
帕米拉迟迟没有作答。她在政治、社会和宗教上没有确切的见解。生活对她说来是一场丰富多采而痛苦的表演,是非标准是其中摇摆不定的码尺。随着时间、地点的不同,价值和道德发生变化。例如维克多。亨利的基督教道德和鲁尔的军事社会主义,只会带来痛苦,只会破坏本来就已少得可怜的幸福。她就是这样认为的。
“在那些问题上我是个糊涂人,菲尔,这你是知道的。或多或少亚洲难道不总是这样的吗——几个王公和苏丹用金盘吃东西、建造庙宇和泰吉玛哈陵,老百姓却在牛粪和泥地上繁殖?”
“我们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情况而来的,亲爱的。吉卜林是这么说的,还有埃里斯特。塔茨伯利。”
“我们没有把事情改变得好些吗?”
“从某一方面来讲,是变得好一些。铁路、行政机构、近代语言。可是帕姆,在这儿,坦格林俱乐部正在为一件事闹翻天。他们禁止印度军官进他们的游泳池。我再说一遍,是印度第五团的军官*—受过教育的军人、驻扎在这里带领士兵们准备为坦格林俱乐部战斗和牺牲!这决定硬是不改!这样一来,吉卜林白白浪费了五十年光阴。”
麦克马洪夫妇很早就离开,回到他们的孩子们身边去了;尽管他们对韬基的失约表示得很有礼貌,这件事却使这个晚上过得很没有意义。菲利普‘鲁尔和帕米拉一起穿过旅馆的门厅。“把你的蚊帐塞紧,亲爱的,”他在楼梯上说。“每一边都检查一下。几只这种小虫会象吸血鬼一样吸干你的血。”
帕米拉环顾四周,看着穿白制服的中国男仆端着盘子交叉来往,走过宽阔的门厅。“喝酒,喝酒!还有完没完啦?!”
“我来这儿头一天就听说了,”鲁尔说,“而且从那以后我已在白人的俱乐部里听到过四十遍了——新加坡是一个到处有”酒、中国人和臭气‘的地方。“他吻了吻她的脸。”晚安。我现在要把自己挂回到墙上去了。“
第一批炸弹在早晨四点钟落到新加坡。帕米拉半睡半醒,正在蚊帐里出汗。当她听到头顶上有一阵轻轻的声音、她模模糊糊地认为这是一场夜间战斗机演习。她一听到远处砰砰的响声就坐了起来,把帐子甩到一边,跑进起坐室。塔茨伯利茫然眨着眼睛,紧抓着睡衣去遮住他那毛茸茸的肚子,从自己的房间里蹒跚地出来。“这是轰炸,帕姆!”
“我知道是轰炸呀。”
“这帮黄皮肤的杂种!他们真的干起来了,是吗?老天啊,他们会后悔的!”
飞机在头顶上轰隆隆地来去。炸弹的爆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塔茨伯利一边脱睡帽,一边磕磕绊绊地回进自己的房间。帕米拉在落地长窗边喊道:“韬基,我们甚至还没有灯火管制哩!”街上灯火辉煌,头上的云彩都受到了这光辉的反射。她根本看不到探照灯和曳光弹,听不到警报和高射炮声。这和伦敦的空袭毫无相同之处。事实上唯一不同于其他温暖、芬芳的新加坡之夜的,只是头上有看不见的飞机正在扔炸弹,而这座城市对此却无动于衷。
他压低嗓门答道:“是啊,谁都没料到这个。停在陆上基地的日本轰炸机飞不到这么远来轰炸,这是布鲁克。波帕姆亲自告诉我的。”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大约是航空母舰上的轰炸机。当然啦,要是皇家空军不先把在附近一带发现的任何一艘航空母舰炸掉,‘威尔士亲王号’也准会拦住和击沉它们。谁也估计不到敌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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