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宴时已有些晚,各人皆有两三分微醺。柳安然在门口等着枕春,见枕春出来了,忙敛裙上前扶住她,轻轻道:“你有这样的准备却不同我说。我见你消瘦这么许多,当时起舞生怕你晕过去。”
枕春握了握柳安然的手:“我只怕设此等办法,祺淑妃要气得晕过去才对。想着此事教姐姐知道了难免忧心,故而隐而不发。现下不好过的也能过了。”
柳安然温婉的眼眸里露出几分踟蹰,看了看枕春尖尖的下颌,不忍道:“有件事情,我已琢磨了几日。我前些日子见家书中说,雁门如今初定,边塞兵权倾轧得很厉害。为着虎符的事情,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枕春心头一凉,怕是二哥哥出了甚么事情,急急问道:“何事?”
柳安然四下看得一眼,拉过枕春,避开耳目从偏路走去:“陛下打了胜仗定下雁门,正是要收拢兵权的时候。闻说雁门军的统帅征北大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时没有将虎符归还乐京,陛下如鲠在喉。”
枕春略一想便有所思:“征北大将军……闻说素来英勇,若没没有他,怕难以安定北边儿的。”
“故而陛下虽不悦,却也不能同征北大将军翻脸的。”柳安然捋了捋碎发,声音又低了几分,“你家二哥哥在雁门做将,是征北大将军麾下,眼下瞧着,陛下前些日子冷落你怕是在提点安家的意思。我父亲说,北边几位副将军果然是联名请了命,向征北大将军请求归还虎符于陛下以表忠心。二日前,雁门的虎符已经归京了。陛下很满意赏赐了征北大将军与他麾下的几位识相的副将军,其中便有你二哥哥宁远将军。”
“姐姐是说……陛下之前冷落我,也不过是敲打我二哥哥表忠心?”枕春深深吸了一口冷气。
柳安然神色暗了暗:“不然,你失子之事分明蹊跷,陛下之前怎会不闻不问?虽说薛楚铃立刻得身孕是分走了你的恩宠,不过细细想来也有几分刻意为之,只是正好赶上你小产之事罢了。”
枕春心中有所预料。慕北易的冷漠来得彻底,她心中有恨未曾细思,如今想来不难解释。女色固然欢喜,却比不上子嗣重要。他是青年天子,子息固然是国祚,又哪里比得上他座下对的万里江山。到底是权利,更重要罢。
她们争宠,为爱咬碎银牙,为一夜的恩露机关算尽。他却坐享其成,在此间的男女之情上分码下注,游刃有余赌他的万里山河。
想了半天,枕春心绪焦虑,手心冰冷,也只得讪讪吐出一句:“活该他子息单薄。”
第九十九章 怜惜
慕北易失而复得,连寝栖云轩三日。
枕春的复宠,自然是让祺淑妃始料未及的。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让她无法分神,那就是薛楚铃的肚子。
祺淑妃指了訾太医亲自照料薛楚铃这一胎,说薛楚铃害喜好酸,胎像平稳,说不得便是个健康的小皇子了。
如此便是早上请安的时候也见不得薛楚铃,祺淑妃也总是心不在焉。随着薛楚铃的身子沉重起来,枕春恩宠优渥的势头便渐渐露出端倪。好在枕春经此一劫更加清明几分,慕北易怕是宠的是她中书省的家世与雁门的兵权功勋罢了。故而时时分宠与柳安然或连月阳,日子下来还算安静平和。
十月秋风,天气一凉爽,诸人开始换秋季的衣裳。掖庭司给永宁宫的每个宫娥都配了一件儿新裁的豆绿色秋宫装,枕春又做主给青果与樱桃各裁了一身颜色俏嫩对的橘子色褶裙。
两个小丫头年纪轻轻,趁着天朗气清打扮得娇艳,正在栖云轩的院子里踢毽子。枕春正依着八重黑龙边上看一卷儿外头临摹的《八十七神仙图》,一会儿又饶有兴致地看青果与樱桃顽耍。
樱桃几月又长了些个子,今日穿着新裁的橘色褶裙,梳着双丫髻,头上戴着朵纱绢剪碎的金色绒花,正是明眸皓齿十足的美人胚子。她手脚纤长腰身婀娜,次次都将鸡毛攒的毽子踢过青果的肩膀去。
两人顽得手上鞋上都是花泥,青果输了好几回,嘟嘴不满,嗔道:“你比我生得高,顽这个我吃亏!”
樱桃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笑嘻嘻回道:“生得高矮可不是我做主!你输了便是输了,快将作赌的那个贝壳铃铛赠我才是。”
“小主评评理!”青果见枕春在树下望着她二人笑,便不依道,“樱桃比我高,她偏偏要与我比踢毽子。要我说,比掰腕子才好!”
枕春莞尔,轻轻卷弄画轴,将杭绸织金梅的雪白袖口一捋,道:“你们干脆猜拳作数了好。”又看她二人顽得脏兮兮的模样,不由笑起来,“本主拿一两银子给你做彩头。”
两人听了又还要争,却听外头传来冯唐的声音:“陛下驾到。”
苏白连连过来,扶着枕春起来。枕春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却没说话,在门口矮身行礼。
樱桃直往青果背后避了避,将手上湿润的花泥往脸盘上一抹,兜头兜脸地跪下去。
“老远听你笑。”慕北易撩袍进了栖云轩,将枕春虚虚一扶,又看了一眼角落里两个脏兮兮的丫头,“玩的甚么?”
苏白连忙上前一步:“陛下容禀,两个丫头在踢毽子呢。玩得一身污秽,有碍陛下面前,请陛下恕罪。”说着转身,带着责罚口气训斥樱桃与青果道,“你们还愣着做甚么,还不下去洗漱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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