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一手撑着盥洗台,靠近那面镜子。镜子里那双蓝眼睛,疯狂又呆滞地瞧着那张脸。乔安娜手颤得要拿不住那柄软勺,软勺屈起又薄利的边缘颤动着刺着眼睑,角度不对,再往上抬一点,按下去,把眼球完整地挖下来。软勺圈起了一汪蓝色的河,血潺潺地留下来,一只青筋鼓起的手握紧了盥洗台边沿。
我来这里是为了……
“妈妈!”
乔安娜的身体宛如被惊雷击中,软勺从眼睛边掉了下去。她撑着盥洗台猝然转身,在黑暗里四处张望。
在无声的夜里,那满盛鲜红的眼窝掉下一颗泪。
“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人。”
松枝略微垂首,将嘴唇紧咬着。
再度听到一个人的答案时,生命里的极夜褪去,变幻无常的暴力和伪善沉底,她变得更像一场黄昏了,就这样无可奈何地、怜惜地俯视着松枝。
起码某一刻,她从寂静中活了过来,手忙脚乱地自救。
乔安娜告诉松枝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理想之类的空泛词汇。七年前,她不到三十岁,刚刚成为新婚妻子,开始慢慢学习搭建一个家庭。收到邀请函时,她恰好找到了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研究方向,为此,她毅然决然地离婚,来到地下,决心进行更加大胆和激进的尝试。
“我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有了莉莉丝。”乔安娜说,“孕育生命,治病救人,我当时还太年轻,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拥有全
部。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研究者,也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乔安娜研究的是镭,她冀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够使得镭的放射性治疗癌症。第一实验室向来不谈科研伦理,乔安娜在心里守着伦理德行的底线,一方实验室隔出她的天地,她自我封闭,不去看周身人欲纵横,血骨尸山。
镭衰变时会产生一种荧光,纵使乔安娜自我保护得再严密,这种衰变物还是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她的身体里,乔安娜的骨头开始发光。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能看到是希望和美丽的人世间,她能看到的是健全的身体和完满的家庭。她的心里惦记着远方的无穷的人,所以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灵魂欢呼雀跃。
当她的灵魂开始衰变,她的身体反而在暗处散发出光彩。时间跃迁,她不再年轻,眼睛里终于能看进自己忽略的地狱。
偶尔在深夜里,她想要把自己的眼球挖掉。
最初的那颗昂贵的药帮助了很多人,比如卖药的组织和当权者。乔安娜看着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握刀时毫不颤抖。在她的手术刀下,恶欲驰骋,白骨森森——是她一手缔造了灾难。
或许是上帝对她的报复,乔安娜发现,自己的女儿,六岁的莉莉丝被衰变物影响,患上了血癌。
手中的手术刀翻转,寒亮如霜,映照着乔安娜的脸。
亲爱的莉莉丝躺在床上,一双懵懂的蓝眼睛凝望着母亲。
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被寒光切割,碎成千万缕,那一刻,乔安娜心中的一切理想,一切希望都灰飞烟灭。
她这一生,先是为妻,再是为母,最后连为人的资格都被自己剥夺。
在无数恐怖的梦境里,乔安娜总是能看到逸闻中的宫野夫妇,他们身处大火,笑容在被燃烧。乔安娜计划将自己的骨头抽出,这是她对现实的反抗,对命运的低头。
在这之前,她要赎罪。
既然接受了邀请函,松枝便不可能逃出第一实验室。他待在这里,理想每一天都在消亡。
松枝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因为善良,他总是流泪。后来,乔安娜才知道,松枝拥有如同硬土的内核,他绝不软弱。
松枝开始学会在夹缝里生存,他像一个真正的学徒一样,在各路人手底下奔忙,做一些繁杂的工作,耐心等待一个逃离这里的机会。
乔安娜知道自己不如松枝勇敢,自己也不像松枝那样有回头路。她是一个真正软弱的人,她将用自己一生中最后的时间探索死亡。
“您想自杀吗?”松枝的声音若有若无,一双茫然的眼睛仰视乔安娜。
“我要赎罪。”乔安娜温柔地回望,“对莉莉丝,对你,对所有人。我不应该活着。”
“可是那些手里沾满鲜血的人从来不会有这些想法。”松枝的手臂遥遥指着整座实验室,愤怒的声音穿透耳膜,“他们不会为自己的暴行正名,只有好人才会选择为过错赎罪,对吗?”
“那你会怎么做呢?”
松枝抬起那
张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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