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细雨蒙蒙,灰色的薄雾沉沉地笼罩着光秃秃的树枝。玛丽跺着脚,瑟瑟发抖,珍妮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忍受寒冷潮湿,不发怨言。她们在海岸边,脚踝陷在淤泥里,紧盯着芦苇丛中摆渡人出没的地方。码头附近长着一棵弯曲虬结的大柳树,树枝垂下来掠过水面。珍妮和玛丽双手扶着疙疙瘩瘩的干枯树皮,半蹲半站,瞭望着摆渡的筏子上岸。
“他们要看见我们了,”玛丽悄声说,“你知道,我们不该来这里。”
“他们看不见我们,”珍妮简短地说,“他们得好好寻找,才能看见我们。”但她还是瞥了玛丽一眼,掀起毛衣把自己鲜艳的头发遮盖起来,生动的色彩顿时全然不见。
她们听到摆渡人的篙子缓慢的划水声,再蹲矮一点,泥水粘住了裙边。摆渡人在草丛中窸窸窣窣地停下,下来两位黑衣游侠。他们对摆渡人点点头,就踩着皮鞋大步走过草地,向家走去。一位游侠胳膊下夹着一个布包。
“我们走吧。”珍妮悄声说。
“我们得等到看不见他们。”玛丽喃喃地回答。
“他们不会回头看的。走吧。”她用有力的手抓住玛丽的胳膊肘。她们想奔跑,可是湿漉漉的水草和泥泞让她们打滑摔跤,后来她们踩着木屐,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嘚嘚地往前走。
渡船像一只打盹的海鸟漂浮在轻柔的潮头,摆渡人坐在甲板上一只奇怪的箱子上。他好像在吞吐火苗。团团烟雾从他皴裂的白手掌后面涌出,这时,他挪开手指露出嘴巴,原来他在用没有血肉的蜡黄嘴唇吸一张圆筒形的纸。他吸一口,纸的末端就烧得通红,然后他张开嘴,吐出潮水般优雅翻滚的牡蛎色烟圈。
珍妮向筏子走去,现在脚步有点迟疑了,他突然抬头望着她。他戴着奇怪的帽子,只在前面有帽檐,由于经年风吹日晒,已经到了看不出颜色的地步。他钢铁般冷硬的脸上棱角分明:颧骨宽平、曾经断裂的鼻子向右偏斜,薄薄的嘴唇翘起来,由于上唇有一道疤痕而显出冷笑的表情。他的眼睛完全藏在帽子的阴影和昏暗的夜色中。
珍妮张开嘴巴,又闭上,无力地向那人挥了挥手。那人望着她,眼睛隐在黑暗中,然后迟缓地耸了耸肩,她无法想象男人可能以那么慢的动作耸肩。他慵懒地拿起篙杆,再次向海岸驶来。珍妮转过身向玛丽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
她们十指相扣,缓步向摆渡人走去:两个女孩,一个红发,身材高大;一个褐发,个头矮小,她们相互偎依,好像彼此谁也离不开谁。渡船碰到了芦苇丛,摆渡人摊开双手好像在示意,好了吧?
珍妮和玛丽深吸一口气,脱掉鞋子。冰冷的水噬咬着她们的小腿肚,她们蹚着水走向渡船,笨手笨脚地爬了上去。珍妮好奇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艘专属于游侠和流放者的船,此刻居然真切地踩在她脚下。
走到近处,摆渡人散发出烟、金属和腐烂物的味道。他脸上疤痕密布,从上唇的刀疤到脸颊上斑驳稀疏的麻点。灰色的光线捕捉到他帽檐下的细眼睛。
“您好,”珍妮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从未听过的腼腆声音,“我想您应该不习惯两个女孩站在渡船上。”
摆渡人皱着眉头盯着她们。
“您看,”她稍微抬高嗓门说,“我们想跟您谈一谈。我们想……我们想,您可以告诉我们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他冲自己的拳头咳了点唾沫,仍旧盯着她们。
“荒野的事情,”珍妮接着说,“您是从那边来的。您住在那边。除非您住在这只筏子上,但是似乎不太可能。我们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他把那个奇怪的圆纸筒塞到嘴里,珍妮现在可以看到,它里面填满了刨花样的东西。他吸一口,随即在她们头顶上方吐出一团黑云。她吸了口气准备说话,咳嗽几声,再次开口说话。
“您看,是这么回事……”她顿了顿,“我们被困在这儿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现在情况怎么样。”她动了一下,渡船在她脚下恼人地晃了晃,“我们需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在荒野上。我们有些……问题。”
摆渡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说,我们想问几个问题。您愿意回答吗?”
他瞪着她们。
“不,别——您要——那么,我首先要问的是那场灾祸。发生了什么……”她说不去了,因为他张开嘴巴要说话。
一股恐惧的洪流吞噬了她,珍妮感到浑身皮肤凛然一震,像闪电劈击之前的震颤。无论这个黑暗先知要说什么,都是新鲜未知的禁忌。她俯身向他的腐烂烟熏味、向他深灰色的双眼凑过去。
他哆嗦着慢慢张开嘴巴,好像在努力挣脱某种把嘴巴牢牢束缚的无形力量。他使劲张开嘴唇,珍妮担心他下巴脱臼,脸颊像捣烂的水果皮一样崩裂渗漏。她很想转身逃走,但病态的痴迷具有更为强劲的力量。摆渡人用一根弯曲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仿佛作为回应,一道阳光穿透云层,将岛屿沐浴在光亮中。
珍妮趁着光亮向他的嘴巴里看去,“啊”了一声,好像她吸气时被人扼住了喉咙。她看到一块死肉,一块腐肉,一大团皱巴巴的血肉。
摆渡人没有舌头。
切口很不整洁:半截舌头剪成了残桩,几块颤抖的肌肉与下面的瘢痕黏连在一起,无言地扭动着,像受困的盲眼牲畜在拼命寻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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