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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曼达(第1页)

夏天来了,阿曼达留在家里,她讨厌自己跟其他人一样为了酷热和蚊虫抽抽搭搭。

一年多以前,阿曼达也像南希一样,在果实之夏即将到来时,躺在床上哭泣。靠着一丝运气,她在夏末来了初潮。黑血渗出来,顺着大腿流过乌黑的泥巴,男孩吓坏了,女孩受到吸引,全世界的蚊子闻风而来,她把自己洗干净,在身上多抹了好些泥巴。

由于时机侥幸,她又多了一年为走向成熟做准备,比贾尼丝这些女孩的时间充裕得多,她们在五月份出现初潮,动身去参加果实之夏时,还矮小得像个孩子。这也意味着她这一年可以安稳地睡在床上,爸爸不能再碰她了。但她还是很害怕,因为她的身体即将落入男人、母职和血污的天地。她不敢跟朋友们谈论她的恐惧,担心自己显得软弱,也不想看到她的相识为这件事情莫名地兴奋。她昂着头,假装漠不关心,夜里却无法入睡,绞着手,用牙齿咬掉嘴唇上单薄得像洋葱片的小块皮肤。

传统做法是妈妈陪着女儿——或者拖着女儿到那栋房子,发起果实之夏。妈妈或许讨厌阿曼达,却也主张维持颜面。那天早上,阿曼达洗漱时抖抖索索,她把头发梳得发亮,用盐擦洗牙齿,每隔五分钟就去排空一次膀胱。爸爸在卧室里呜咽。她讨厌他发出的声响,幼稚,露骨,惹人厌烦,只好咬着舌头,免得忍不住喝令他闭嘴。

她穿着上教堂的裙子走出来,妈妈抱着胳膊望着窗外。伊莱亚斯不知到哪里去了。阿曼达想知道爸爸会不会擦干眼泪,走过来最后抱她一下,但卧室的呜咽还在继续。妈妈转身仔细打量阿曼达,用凛冽的眼神从光洁的辫子打量到干净的皮革木屐,然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她说,“我们走吧。”

阿曼达默默地跟在妈妈身后走了几步,她第一百次盼望自己有个正常的妈妈,可以悄声说几句至理名言或者鼓励自己的话。阿曼达知道,要不是怕别人看见,妈妈会像夏天的孩子一样高兴地跳起来,她终于摆脱了女儿——可是话说回来,妈妈也许不会那样。阿曼达的果实之夏是妈妈走向死亡的第一步。等阿曼达生了孩子,只要游侠认为爸爸不再中用,她的父母就会喝下绝命汁,埋在田里。他们通常活不了多久,特别是靠体力谋生的人。爸爸从不诉苦,但她有时看见他走路一瘸一拐,也知道他哪边肩膀使坏了。有时老人害怕离世,哪怕疼得哭天抢地也要继续劳作,直到游侠到来,劝说他们默默赴死。

阿曼达看见孩子们满身泥水,像鱼儿跳跃一般从天边飞奔而来,跑到近处,两个孩子从她身边经过时停下了脚步。停得太突然,一个人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是阿曼达,”其中一个悄声说道。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她们拉起手打量着她,好像她是个怪兽或异界生灵。她们可能觉得谢天谢地,她们不是她。她要是她们,也会觉得谢天谢地。

走近亚伦家时,走着走着,妈妈紧张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阿曼达暗暗期待妈妈扭过头随便说点什么,假装对她给予原本无意给予的支持。阿曼达很不习惯触碰妈妈的肌肤,为它的松弛干瘪感到吃惊,拼命克制才没把自己的胳膊抽走。她们在门口不远处停下脚步。

“妈?”阿曼达说,妈妈转身对着她。阿曼达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害怕的神情,感到一滴眼泪从脸颊滚落。她绝望地说:“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妈妈抿着嘴巴,“我有什么好跟你说的?”她问,眼睛轻蔑地眯起来。

阿曼达甩开妈妈的胳膊,像甩掉蜇人的蚊虫一样。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把如释重负的妈妈留在身后。

她慢慢打开门,希望自己不要哭,不要叫,不要让自己难堪,其他人喝着茶,惊愕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十五个左右的同龄女孩中间。她们有的蜷在地板上,有的勇敢地互相拥抱,还有一个在角落里呕吐。

回头想想,阿曼达很佩服雷娜塔·亚伦当时对待她们的方法。她把她们收拾干净,让她们平静下来,坐在地上喝牛奶,吃蛋糕。

“我希望大家知道,没人会逼迫你们做什么事情,”亚伦夫人说。几个女孩释然地舒了口气,但阿曼达不太相信她的话。“我还想让你们知道,在第一个月,身体接触一概不要有。我是认真的。你们要只跟这些棒小伙子聊天,了解他们。”

“一个月以后呢?”厄休拉·所罗门问,她嘴上沾了一圈蛋糕屑。

“我们会再次集合,决定下一步。”亚伦夫人愉快地说。

在她们的年纪,十二、十三和十四岁,一个月还像一辈子。女孩们一阵躁动,你看我,我看你,寻找放松姿势和松开牙关的许可。

“喂,记住,你们不能嫁给和自己相同姓氏的人,”亚伦太太说,“所以你们也许不愿意浪费时间跟他们说话,不过待人友好总是不错的。绝对不能是同族亲戚的爸爸、儿子、叔叔或者兄弟。这是规矩。就算你爱他,想嫁给他也不行。所以,不要爱上那些人。”

“要是情不自禁呢?”詹妮弗·亚伯拉罕说,有人吃吃地笑起来。

“嗯,”亚伦太太亲切地说,“我建议你不要理睬他们。给必须扑灭的火扇风,没什么意义。”

一阵静默。她接着说:“我想让你们知道,准备结婚的适龄青年都很善良,很温柔。你们不必担心有谁会伤害你们,残忍地对待你们。”大家都避免去看葆拉·摩西,她手腕上新添了几道掌痕:“很善良,很温柔。”亚伦太太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要是他们都很善良,很温柔,葆拉·摩西的爸爸怎么也结了婚?阿曼达心里想,亚伦太太瞪着她一眼,好像她把心里的想法大声说了出来。

“你们知道,”亚伦太太说,“你们每天晚上要在不同的人家过夜,白天从一家换到下一家。你们去了,大家都会觉得兴奋。许多女人会帮忙引导你们,我只是第一个。”

“你们要始终集体行动,相互作伴,男人傍晚收工后加入你们。你们要共度一整夜。我希望你们尊重其他人家,不要弄坏东西,也不要伤害别人。”阿曼达想知道,以前有谁弄坏过东西或者伤害过别人。

“哎,还有问题吗?”亚伦太太问。

女孩们交换着眼神。面对如此严峻而庞大的未知,举手提问的念头很可笑。从哪里问起呢?这时厄休拉大声问道:“要是我哪个男人也不喜欢怎么办?”

“唔,”亚伦太太说,“我觉得这不太可能。每个经历过果实之夏的女孩都会找到丈夫。”

可是未必喜欢,阿曼达心里想。

在过往的夏天,女孩们都曾踮着脚尖趴在窗户上观看过果实之夏。就在夏天的第一个月,她们就目睹过与亚伦太太的说法完全不符的事情。但她们绝望地想要相信她的话。她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里,一切都可能发生。她们可能逃跑、改变、死去。所以她们容许自己受到安慰,接过第二块蛋糕,把脑袋凑近窃窃私语。

第一天一大早就把男人带来了,他们进门时,大家仿佛集体倒抽了一口气。几个女孩紧紧挤在一起,好像准备自卫似的,可是男人们又礼貌又安静,连最胆怯的女孩也很快放松了。安德鲁后来告诉阿曼达,亚伦太太事先给他们讲过话,把女孩比作受了惊吓的老鼠。“你们要安抚和迁就受了惊吓的老鼠,”她对他们说,“怎么做呢?通通走进去,一把抓住想要的姑娘?她们会立刻把门闩上。还可能咬你们!你们要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也不看她们。给她们奉上食物和饮料,就像供奉出现在家门口的先人那样。在地板上躺下,露出肚子,让她们认识到,你们不会吃了她们。”

头一晚全是温柔的谈话,男人们郑重而温顺地给女孩奉上更多蜂蜜蛋糕或牛奶。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似乎发自内心地对女孩琐碎的日常生活感兴趣。男人最小也有十七岁;身为大人,对自己孩子气的聒噪入迷,那感觉就像第一次醉酒。男人全都那么英俊、挺拔,眼睛明亮,胡须浓密。很快,几个勇敢的女孩就嬉笑玩闹起来。

这天晚上,男人们走后,女孩们簇拥在一起,悄悄议论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他们聊了什么,谁能做个好丈夫。第二天,她们全体出动,去卡伦·摩西家,看见下雨和黑乎乎的孩子们,她们大声尖叫,前面有甜点等着,又转而欢喜起来。蜂蜜在岛上很珍贵,她们从未尽情享受过这样的甜蜜。贾妮丝哭得止不住,呕吐过后蜷缩在角落里,摩西太太给她喝了点特殊的饮料,“帮她放松”。饮料让她平静而愉快,走路东倒西歪。药效消退后,她又啜泣起来。又给她喝了点饮料。她是第一个躺在男人身下的,她呵呵笑着,打着嗝,眼睛幽黑闪亮。上她的是托马斯·约瑟夫,他爱抚她,仿佛她是一样珍贵而崭新的东西。她呢,在甜如糖浆的恍惚中盯着天花板。正在跟其他男人聊天的女孩觉得难为情,无法正面直视他们。她们对这对发情的男女投以快速而着迷的一瞥,男人们则躁动不安,目光灼灼,上前一步更加迫近自己面前的女孩。

到第一周结束时,阿曼达坐在戴尔·约瑟夫怀里吻他。第二周结束时,她在拜伦·雅各家的房间里奔跑,没穿衣服,对四个追赶她的男人大笑,答应谁抓住她,她就属于谁。女孩们发现了自己拥有的力量,让男人匍匐乞求的力量。她们可以说是,可以说不,男人会听;她们可以像戏弄宠物或玩偶一样摆布他们。男人想取悦未来的妻子,让她渴望自己奇怪的男性身体,它肌肉隆起,还长着又黑又沉、样子可笑的生殖器。女孩像好奇的动物爬到男人身上,做实验,仔细检查,用鼻子闻,用嘴巴咬。有几个女孩觉得爱的行为令人反感,但认命屈从了,脸色僵硬得像背负重担的老妇。让阿曼达意外的是,有几个男人偏偏喜欢这种闷闷不乐的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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