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云宫”是供奉奥云大神的地方。西戎各族均信奉奥云大神,族中有专门侍奉大神的人。他们住在“奥云宫”里,代代传承,据说能先知通灵,为族人祈福祛灾。早些年,“奥云宫”影响极大,各族首领都会定期前去祭祀祈祷,问难求卜。
自从内迁以来,与夏朝通商往来,中土文化熏染日深,各族从上到下都不像从前那么重视祭祀了。到符杨手上,统一西戎各部,又有意学习锦夏典制,原始部落文明向封建文明飞速发展,奥云大神基本退出了统治阶层的政治生活。“奥云宫”也迁到枚里绿洲灵恝圣山之巅,渐渐变成大师们隐居清修的地方。除了偶尔有人前去求医问药,与凡尘俗务几乎没了瓜葛。
听到二王子的建议,在场诸人都愣了一下。想一想,又觉得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建议了。西戎大臣们纷纷点头。不管哪朝哪代,开国登基这等大事,历来都是要向神明问卜的。西戎游牧文明起步晚,天文历法从来照搬夏朝,所谓黄道吉日也由夏人推算。现在二王子提出就国号问题请教一下奥云大神座下先知乌霍大师,人人心里不由得想:早该如此。自己族中的神,感情上到底亲近些,觉得比夏人的神更可靠。
莫思予心中暗赞一声:“高啊!亏他想得出来。”
在老莫眼里,那什么“奥云大神”,也就是西戎各族流行的一种古老原生宗教,理念十分模糊,没有严格的信仰,也谈不上严密的组织。和中土大地玄门释宗压根儿没法比,更别说像圣门那样取得无冕之王的地位了。不过也因为如此,对政权影响有限。他向来没把这位大神放在心上。可是这个微妙时刻被二殿下提及,居然成了不动声色拉拢人心的高招。
在西戎这么多年,“奥云宫”的理念也听说不少。总的来讲,他们崇尚自然神力,相信万物有灵,主张天人合一。那位乌霍大师虽然没打过交道,却知道他不仅熟知西戎史传,也通晓夏文。锦妃死后,当初符亦带回来的那批锦夏典籍无人保管,就送到了“奥云宫”中,由他收藏。
也许……问问他,反而能帮自己的忙。于是也点点头。
登基典礼前夕,快马带回了乌霍大师的回话。
大师说:灵恝山上的点地梅,不管种子落在什么地方,总能撑开石缝顶开石块生根发芽;奥云宫前的龙胆草,不管遭遇多么严酷的寒冬,总能在第二年春天开得更艳更好。而山颠圣石已经被风雨侵蚀出无数洞窟;宫中金瓶也因为日日摩挲而镂雕模糊。由此可知,不论多么坚硬的金石,终将在岁月中渐渐磨损;不论多么柔弱的草木,也会于枯荣里生生不息……
永乾元年十月二十六,太祖符杨于顺京登基称帝,立国号为华荣。
第〇三六章 人情难却
西锦天佑六年(华荣永乾三年),刚过正月十五,西京城东北角仁寿坊里正就带着几个户长随从,开始挨家挨户收取本年的丁赋;同时确认坊内本年成丁男孩名单,预备报给上头作为征兵依据。
走到花桥巷尽头,一户人家砌了矮墙把偏院隔断变作两户。户长指着大门道:“那是锦院修官王葆的宅子,他老婆是锦院的织工。只有两个女儿,也在锦院当女徒。”酸溜溜的笑,“一家子挣钱,还嫌不足,又把院子隔出来赚外乡人的银子。”
大量难民进入蜀州,有点家财的,或不愿去偏僻地方开荒的,都涌入几个大城市,西京更是首选。房地产行情一路狂飙,本地人但凡家里有三两间空房,纷纷腾出来租赁挣钱。而锦院乃是负责蜀锦织造的衙门,由于宫中喜好,上下追捧,待遇相当不错。修官虽然只是低级管理者,薪俸养家也绰绰有余。王葆一家外头挣一份,房租干赚一份,家底颇为殷实,所以那户长会这样讲。
又指着偏院的门道:“租住的是从越州来的兄妹三人,姓李,兄长是个士子。去年春天从城北搬过来的。”
里正问:“有保人没有?”
“有。是“富文堂”的邢掌柜。”
“那就好。”里正点点头。
蜀州本地人,叫做“本籍”,外乡难民,称为“寓籍”。里正户长都是由官府选出的本籍良民,属基层行政管理人员。对他们来说,“寓籍”居民流动性大,不安定因素多,是管理的难点和重点。如果寓籍之人能找到本籍人士作保,稳定性自然大大增加,有利于构建西京和谐社会。
户长又道:“他家老二是男孩,今年该十五了。”
“兄长既是士子,这老二应试没有?”
“得问问。”
——男子十五成丁,按律当服兵役。本年应试的童生若考中士子,则免除兵役。
几个人先敲开王家的大门。收完税,拿了茶水钱,宣讲一番治安防火邻里和睦的道理,过来拍偏院的门。
子释听得外头人语声响,已经出来。认得户长,赶紧过来开门。
“李公子,这位是咱们仁寿坊里正崔员外。”
以往收钱通告,不过户长登门,今天却是里正亲自率领。子释略感诧异,道声辛苦,礼数周全,将人往里让。
崔员外把他打量一番,心说东边来的读书人也见过不少,倒数这一个最有士子的样子。想起是“富文堂”做的保,便不进屋,只道:“李公子不必客气,按例收取丁口钱罢了。”
子释忙道:“员外稍待,晚生这便奉上。”转身进屋拿钱。
把税钱点清收好,崔员外又问:“听说令弟已届成年,未知可有进学应试?”
原来是查壮丁来了。早在年前子释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两个孩子个头蹿得极快,前年进城的时候报十三岁,都卫司的人尚且信得勉强。一晃年半过去,子周身高差不多都要赶上自己了,不可能在年龄上做手脚。西京对治下百姓控制得这样严,服役还是应试,已经成为摆在眼前刻不容缓的问题。
兄妹三个坐在一起商议。听大哥说完两条路,子周开始犯难:像我这般文武双全,怎么就不能既从军又应试呢?朝廷应该不拘一格降人才么……
子释轻拍他脑瓜,又提出两个备选方案。
方案三:收拾东西买通城卫离开西京躲到官府管不着的地方去。
男孩女孩一齐摇头。
——并非不理解大哥的想法,然而实在难以接受。抛开道德上的分歧不谈,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无法想象再重回漂泊流离生涯。而且,最重要是,前年入冬,因为没经历过蜀中阴寒湿冷的天气,大哥一直病到开春。要不是“富文堂”尹大老板鼎力相助,双胞胎简直慌了神。蜀州人迹罕至之处,气候更加变幻莫测,眼看着大哥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怎么敢随便挪地方?
子释提出的方案四是:贿赂户长里正,瞒住不报,拖过今年再说。这也是他明确表态坚持要实行的方案。商量半天,最后兄妹三个通过论辩投票猜拳打赌各种正经不正经的斗争方式达成一致:允许子释尝试一次方案四,若不成功,子周选择参加科考应试。弟弟作此决定,也是子释意料中事——“庙算者胜”么。
因此一听里正提起弟弟的事,子释马上含蓄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丝囊,借着拱手行礼之机递了过去:“是打算叫他进学应试。只不过舍弟愚顽拙劣,学业进境缓慢,恐怕……”
崔员外明白了:这位李士子不愿弟弟服兵役,又怕今年考不上,想先拖着。挑开丝囊一角,黄澄澄七八个纯金锞子,个头不大,分量不轻。
九曲回肠绕了又绕,才下定决心递回去:“唉……李公子爱护兄弟,这份心意叫人感动。只是公子大概不知道,年前封兰关已经打了好几仗,兵部的大人们正月里都没歇着。上头公文催得紧,谁要敢隐匿瞒报……别说这皇差没了,身家性命恐怕都得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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