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风暴……”
“跟着我。”
“但是……”
她转过身。“你害怕了?”
“不害怕。我懂沙漠。我们可以晚些再来。”
“易卜拉欣。”她说。
“我的名字。”
“易卜拉欣。”她又说了一遍,向我走来。
我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你知道我的名字。”
调琴师 第四章(8)
“别吵,”她说,“风暴要停了。”
风,突然消失了。一粒粒细沙在空中定格不动,好似微小的行星。它们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衬白了天空和地平线,抹灭了一切,除了她。
她又向我走了过来,把罐子放在地上。“易卜拉欣。”她重复着我的名字,把面纱掀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却又如此丑陋的情景。她用女人的双眸凝视着我,但是嘴唇却在颤抖。像噩梦一样,这嘴巴和鼻子不是一个女人的,而是一只鹿的,它柔软的皮肤上长着毛发。我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声号叫,沙子又动起来,旋即布满我们周围,她变得模糊了。我举起双手蒙住眼睛。
然后,风沙再次停了。
我试着把手放下。就我一个人站在沙地上。我的双眼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也不知道天地在何处。
然后,从一处隐蔽的地方传来了女人歌唱的声音。
一开始声音轻柔,我没听出那是首歌。低沉而甜美,好比红酒,虽不能喝却令人陶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歌声。我听不懂歌词,旋律对我而言也是完全陌生的,然而歌曲里有某种暧昧的东西,使我感到好像赤身裸体,羞愧难当。
呼啸声越来越大,沙子又开始在我身边旋转。在旋涡中,我瞥见了一些景象,有盘旋的鸟儿,有营地,有帐篷城。太阳迅速落了下去,分裂开去,把沙漠点燃成大片的火海,火焰延伸过沙丘,覆盖了一切,之后渐渐消亡,仅留下遍地伤痕。天突然黑了,篝火旁聚集了旅行者、舞者、乐手,千种乐器,像移动的沙子一样呼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大得刺耳。一个舞蛇的人走到我面前来,拉着乌得琴。他的蛇爬出篮子,爬到他的腿上。女孩们舞动着,身上涂了黄油,散发出香味,油光在篝火的映照下闪亮。我不知不觉盯上了一个巨人,他皮肤上有星星般的疤痕,身上的文身诉说着未知的故事。这时,疤痕变成了身穿蜥蜴皮的男人和泥土做的小孩,他们也跳起了舞。突然,孩子裂成碎片,不见了。这时,天又亮了,眼前的景象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沙子和尖叫陪着我,而后,尖叫声也突然停止了。我把手举到脸上,大声呼喊:“你是谁?”但是我再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感到肩膀上有一只手,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海边,一半腿浸泡在海水里。有人在我身边蹲着。我看见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他讲话。还有其他几个人站在岸边,望着我。那个人又开始说话,但我还是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他的声音,也听不到海浪拍打我的腿的声音。我指着我的耳朵摇摇头。“我听不见了,”我说,“我聋了。”
又走过来一个人,他们俩把我扶了起来。他们有一只小船,船头插进沙地里,船尾在波浪中摇摆。他们扶着我走上了船。他们即便说了话,我也听不到。他们把船划进红海,朝一艘正在等候的商船行进,商船的标记我认得,它来自亚历山大。
在整个叙述过程中,老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埃德加的脸,可这时他转向大海。“我给很多人讲过这个故事,”他说,“我想找到一个曾听过那首导致我耳聋的歌曲的人。”
埃德加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老人转过来看着他的嘴唇。“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场梦?你怎么知道不是在事故中撞到了脑袋?歌曲不可能让人耳聋。”
“噢,我真希望那是一场梦。但是这不可能。当时月亮都不一样了。登上亚历山大商船的第二天,我看了船上的日历,发现离我的船撞毁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不对劲,因为前一天晚上我脱掉衣服上床的时候,我还在纳闷我的鞋子怎么那么破了。而在荷威士,就是事故发生前最后一个停靠站,我才买了一双新鞋子。”
“而且,”他说,“我不相信是那首歌把我变聋的。我想是因为听到如此美妙的声音以后,我的耳朵对其他声音失去感觉了,因为它们清楚,以后再也听不到这天籁之音了。我不知道一个琴弦调音师能否理解这个。”
调琴师 第四章(9)
太阳正高高悬挂在空中,埃德加感受着扑面的热浪。老人说:“我唯一的故事结束了,我没有其他故事可讲。正如那首歌之后再也没有声音一样,于我而言,那个故事之后不会再有其他故事。现在我们必须进去了,太阳足以让一个理智的人精神错乱。”
汽船载着人们驶过红海,穿过曼德海峡。海水闪闪发光,印度洋的海浪冲洗着海岸。他们在亚丁港抛锚停船。港口上停满了开往世界各地的蒸汽船,在它们的影子下,阿拉伯独桅三角小帆船疾速前进。埃德加?德雷克站在甲板上,看着穿长袍的人上上下下。他没有看见有一个故事的男人离开,但是当他望向甲板上那个男人总坐着的位置时,那个男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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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五章(1)
船行速度越来越快了。两天后,海岸线若隐若现,树林茂密的小岛点缀着海岸,看上去就像大陆的碎片。岛屿阴暗葱绿,透过茂密的树林,埃德加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很想知道小岛上是否有人居住。他询问同行的旅伴——— 一个退休的公务人员,他告诉埃德加,其中一个岛屿上有一座寺庙叫“埃勒凡塔”,印度人在寺庙里供奉着一只“千手大象”。
“这个地方很奇怪,充满迷信色彩。”那人说道。埃德加一言未发。在伦敦,他有一次给印度王公的儿子——— 一个富裕的印度银行家的埃拉尔钢琴调音。他给埃德加展示了他家供奉千手大象的神龛,就在钢琴上方的隔板上。那个人说,他爱听歌。埃德加喜欢这个民族,因为在这一民族里,众神享受音乐,钢琴也可以用于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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