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晚上,恶果直接坐台去了,并不回来给大家开门,因此大家又只好在楼下等,差不多大半夜了,许多小店已关门歇业,过正经日子的人都已睡去,但是恶果没有回来。大家都很困,又被太阳烤晒了一天,个个身上的汗被风吹干,没洗去身上那一层盐碱,奇痒难受。大家很想冲凉,就是打不开门,进不了房间。纯反映了几次,都扣了纯的钱,别的人其实都很识时务事务,知道恶果与冰冷的关系,从来都不敢说一句恶果的不是,只夸赞她人好,漂亮,恶果毫无一点自知之名地回敬:当然漂亮啦!不漂亮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她不知道男人有玩弄女人的本性,也许知道,可是她又为何不借机会玩弄男人?男人为什么喜欢玩她?这不是因为她漂亮又是什么?所以恶果更加地放肆,人们也更不敢再说她什么。只是纯依然不顾及自己饭碗地说:冰冷这一家人,恐怕不是为了做生意。是不是那些年钱赚多了,要养这些人来浪费,也让我们跟着活受罪?!不过我们受不起这样几回罚。我们也是人。我们的忍耐终是有限。这样下去,再不改进,就是冰家前些年趁着生意好做赚了座金山,恐怕也没多少来赔,迟早要关门谢业。纯知道这话冰冷一家人不爱听,可纯总以为在给冰冷这样的爆发户打预防针。尽管可能过几天就会丢了饭碗,便也算自己来过这间公司,见其弊端,也不只为了保一时的饭碗而昧良心地沉默,总算出于道义和良心说了几句真心话。就算对不起别人,也总对得起自己。当然,别的人自然不说话,对于公司的事,当然不敢发言,或者不了解情况,就不能妄自诽薄。他们似乎都是聪明人,人家老板自己的公司,怎样开怎样管有你屁事!吃人饭受人管,你只管遵照别人的规章行事就行了。吃了别人的饭,还叽叽喳喳,意见一大堆,有本事你自己开一间公司去?这样的人真是不聪明,愚蠢!因此坦克也笑了:还说?不知扣了你多少红高梁了?再扣,看你下个月哪儿有钱吃中午那一顿快餐,又哪儿有钱乘坐公车?说到这儿,坦克笑了。他把纯拉到一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诀,那就是坐公车不一定要用很多钱,该逃票时你得逃票,不是不买车票,就是买短搭长,买一站两站的票,搭多站或全程。纯看了坦克一眼,说:平时都以为你老实,看不出你是一头狡猾的狐狸。坦克说:现在谁不狡猾?现在这个世界上哪还有诚实的人?除非傻瓜!坦克的话,使纯觉得世上许多事自己真搞不懂了。只是他对坦克的话不太相信。他一直认为做生意其实就是做人。会做人就会做生意。一个靠投机取巧获胜的人,终不会长久,其胜利也总是暂时。他相信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诚实守信用,尤其那些最大的成功者,他们除了靠诚实的劳动,便是自己高尚的品德。那些奸诈的狡猾者,最多坑蒙拐骗一时,不可能得逞一世,而最终他们会骗到自己头上,令自己彻底失败。
纯正在想这些问题,坦克又笑了,说:你知道这是谁教我们的高招吗?纯反诘:什么狗屁高招?坦克依然一脸笑,说:这是刘天培训我们时说的,说他一直就是这样。要不然一个业务员不知要用多少车费。这样我们的底薪每天出门搭车就不够。纯沉默不语。但他想:这些找不到更好工作又不能把业务做到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份上的业务员,其实多么地可怜。
这天晚上,恶果居然没有回来。大家等到午夜后两点钟还进不得门。开始时除纯说这太不像话外,大家都沉默。午夜两点钟后,徐文沙在楼下一家收废旧家具的四川人门外的长沙发上睡着了。李表走来走去。自从午夜一点钟后,李表一直没停止打恶果的电话。但是关机。恶果的电话一直关机。周密等得也终于火起:妈的!这像什么话!我们在外辛苦了一天,还把我们关在外进不了门!坦克笑,说:妈的,真是!嘿!纯不语,想:原以为这女人故意不开门是针对我。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这女人是自由散漫惯了。她一心只想到她自己的利益,从没为别人考虑过,不知道别人有多么辛劳困苦,只顾她愚顽享乐。这样的人,对他人不负责任,实际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她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凌晨三点钟,人们实在困得不行,纷纷走到楼顶,在水泥板上躺下,由于太困,大家很快就在又潮又脏的水泥板上睡着了。可是,人们刚睡着,被气像局称为“圆规”的台风便一头撞进人们的生活,一阵狂风爆雨猛然地把每一个人抽打醒,人们又不得不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往楼下逃,然后拥挤在楼道,继而又在楼梯上坐下来,由于台风实在太猛,人们一夜再不能入睡。
第二天,人们冒着狂风爆雨去上班。走到写字楼下,每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人们又坐在楼道等了两个小时,恶果才打了的来开门。人们盯着恶果,大多数人不得不表现出一脸笑,李表笑瘪了脸说:小果果你昨晚到哪去了?我们一夜没进门休息。恶果咬牙切齿道:难道我不知道你们一夜没进门休息吗?干吗不打我电话?何该!李表依然笑瘪了脸:我打你电话,关机。嘿嘿儿。恶果轮眉瞪眼,仿佛大家还开罪了她一样,说:我就是要把你们锁在外面!我把你们锁在外面又怎么样?!未必我还犯了滔天大罪?!你们不就一晚上没睡觉吗?有什么大不了?!李表依然嘿嘿儿笑:怎么会,老大?我们可没说你什么。嘿嘿嘿。
恶果不慌不急地打开门。人们没精打彩地走进房间,纯放下包,走过去拿起笔在黑板上写道:小果果昨夜不给大家开门,害得大家一夜没睡,在外挨风淋雨,罚款2000元!人们一看,哄然大笑。纯的脸上却无笑意。他写完,拿着包出去了。连卡也不再打。因为他不再打算于这间公司呆下去。恶果一声冷笑:想罚我的款?哼!
恶果故意不去擦黑板上纯写的字。灯怕纯惹出麻烦,便主动去擦,但是被恶果制止了:不准擦!灯愕然,盯着恶果:为什么?恶果凶恶道:我就要看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谁给他这样的权利!敢罚我的款!!灯说:他不过开个玩笑。要擦。
李表道:不要擦!让老板看看!看究竟罚谁的款!说着,李表走上去抢了灯手里的刷子。灯也就不再擦。她也想看看结果竟究是怎么回事。
果然,冰洞来了,问谁写的罚恶果的款。恶果说是纯。冰洞道:他以为他是谁?!谁给他权利?!他有什么权利罚你的款?!看我再罚他的款!虽在意料中,众人还是愕然。
过会儿,冰冷来了。恶果便走进冰冷的房间。一会儿出来便改写道:
纯,随意在黑板上乱写乱画,造成恶劣影响,罚款2000元!!!!!!再不改之,立即开除!!!!!!
众人愕然。
由于暴风雨,加上昨夜没休息好,大家都呆在写字楼,没出门去。唯纯出去了。风更猛,雨仍在不停地下。纯举着伞走在雨中。他去见一个昨天约好的客户。他的衣服全被打湿了。他如此辛苦,可是恶果和冰冷却在想怎样给纯更大的惩罚。他们的一直主张就是叫纯在此时立即搬走,不管风多大雨多狂。冰冷阴沉着脸盯着恶果说:你立即打电话叫他回来。恶果便打纯电话:你马上回来!她本来要说叫纯马上回来搬走。又怕纯走了就不能扣纯那些罚款了,因此没说。纯听着恶果的话,不语。恶果又道:你马上回来!纯不由断了电话。
纯没理恶果,他去拜访客户,下午才回到公司。灯走到纯身边,轻语:看,罚你2000元。纯不语。一切似乎在他的意料中。他并不看黑板。他本想辞工。但他想:我就看他们除了罚款还有没别的把戏。因此他并没立即辞工。他依然有说有笑,等到下班时间,和坦克一同回宿舍去。
纯回到二奶村时,乐裔在一栋楼下等他。她着七分裤和短袖衫,脚上是一双女式高跟凉鞋。右手举着一把大伞。她两眼直直地盯着纯,纯看见她时,她不由灿烂一笑,迎着纯跑过去,拉着纯的手说:我请你吃饭。纯看了乐裔一眼,说:这么大的雨。乐裔道:是呀!我就是喜欢这么大的雨,多浪漫!于是朗诵道:让爆风雨来得更猛然些吧!朗诵了这么一句便咯咯咯笑。纯的脸上并无笑意。他看了她一眼,说:我今天有事,你还是回去吧。乐裔说:再有事,你总不可能不吃饭。纯说:我已吃过饭了。乐裔道:你撒谎!我才不相信!纯道:没什么好撒谎,我忙。乐裔说:再忙,你总要吃饭。我现在就和你一同去吃饭。纯站住,看了乐裔一眼,说:走吧。
他们到了一间川菜馆。乐裔点菜。她要了份香辣蟹,一份水煮鱼片,一份东坡肘子,另要了两份时鲜炒青菜,一支红酒。吃完,两人争着买单。服务员最后收了纯的钱。两人一同走出餐厅,走进雨中,纯盯着乐裔:回去吧,我有事。乐裔盯着纯,双唇颤抖着,心里的话却一直不能说出来。纯道:谢谢你在这儿来等我。可是,我太忙。以后不要来了。乐裔有些急了:可是、、、、、、纯并不让她把话说完,打断她的话:我真的有事,你回去。说完,转身快步走了。乐裔一直站在雨中,望着他。她在心里说:不!也在内心深处呼唤:纯!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默默无语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了良久,她还举着伞站在那儿,望着那个方向。狂风把她的雨伞吹翻了,她不由扔到地上,再不要雨伞,一任狂风爆雨吹打。她的衣服,很快全部湿透了。雨水淋在她的头上,头发早就全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流到颈脖,再流到身上各处。她抿紧唇,一任那狂风抽打着自己,一任那雨水淋浇着自己。有一刻,她的双唇轻轻启动了一下,轻声念:纯。但是,她没有喊叫出来。她就那样地站着,沉默着,一任那狂风抽打着,爆雨浇灌着、、、、、、纯以为她回去了,并不知道一个女子的痴心,也不知道自己对这女子是如此的残忍。她,却没想到残忍二字。她只是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她想,他也许真地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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