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白显然不具备航班服务人员的好脾气,通常你若是说自己晕机,他们会给你一杯香槟、若干零食,甚至长时间蹲在你座位旁边,听你说一些无意义的呓语,直到气流颠簸过去——如果你坐的是头等舱的话。
他对于我愚蠢的恐惧表示彻底蔑视之余,悍然在我周围发动了“雷驭咒”,空气自外而内扭成一团,带着隐约的焦黑云色,在我四周疯狂旋转,伴随巨大的爆炸声。如果我不及时从爆炸中心点逃离的话,身上很快会出现无数类似九乌之印章一样的痕迹,最后变成一头脆皮烤狐狸,命也不用选了,让白弃直接拎回去清明祭祖吧。
生命处于威胁之下,就会发挥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人与狐狸,概莫能外。向着滚滚乌雷中唯一的出口,一鼓作气奔出数百公里,我停下来大大地喘了口气,此时小白气定神闲的姿态看在眼里,真是不平。
他怪有趣地看着我:“南美,你真行。”
我以为这是一句反讽,谁知是真心赞美。原来我埋头猛冲之余,不但快速而且精准,据小白说已经来到九乌神殿的上空,至于我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那才真是天晓得。
装模作样地按下云头——这是《西游记》里我最喜欢的一个动作——我落地后定睛一看,眼前出现了任何人类都不会看到的场景。
九乌神殿。
听到九乌神殿,普通人大抵都会肃然起敬,联想起天上九个太阳交相辉映的盛况。事实上,此神殿与太阳没什么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九只巨大的乌龟:我面前的神殿,整体纯黑色,其造型乃是九只石头乌龟尾部连接,形成一个空巢,高十余米。乌龟们团团相向抱成一团,各向九个方向伸长脖子,高昂着头,眼珠突出,大阔嘴隐隐含笑,状甚鬼马。
从正中那只向两旁,乌龟的体型依次缩小,在最小的乌龟脖子上开了一个很小的门,高不过五十厘米,宽仅三十厘米。门是朱红色的,诡异醒目,上面以寥寥几笔线条画出一个奇怪的符号。粗粗一看,很像是一只尾巴绕住脖子的小狐狸。
我疑惑地绕了一圈,神殿外黄沙无边无际,极为空旷。一轮微红的残阳如永恒一般悬挂在天边。我蹲下来摸着微温的沙地,问小白:“这是哪个沙漠?撒哈拉还是罗布泊?”
小白没回答我,他正忙着天上地下到处乱看,在那小门前左右打量了一番,忽然蹿过来对我说:“糟糕,殿门已关,我们要多等一晚了。”
他说要多等一晚,就要多等一晚,没有其他解释。我好心提议去找个酒店休息一下,或者去KTV唱唱歌做个消遣,所收获的不过是一个白眼。于是只好依着石头乌龟坐下,我靠着白弃的肩膀,眯着眼看那一轮半天没动静的残阳,心里无比怀念一客咸蛋黄裹明虾,口水蜿蜒而下。白弃忽然说:“我也在人间住过。”
我很好奇:“你住哪儿?洛城?东京?上海?我觉得中国比较好,人口是多一点儿,不过热闹……”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狐族特有的清亮眼神水一样流过我的头脸:“不,那是人类的元朝。在大都的乡下,有个种田的农夫,特别喜欢做菜。”
会做菜,那不是很吸引你?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想起他刚才吃豆渣蛋糕的投入神情,心中微感后悔——昨天上街采购,实在应该下重手提高我家食物质量的,以食为诱,说不定可以把他多拖延两天,我也可以先帮我妈找个好保姆。
小白对我的忽悲忽喜不置一词,静静坐着,良久才答道:“是很吸引我,所以那年我爹遣我去珍谷存军费,回来的路上我冒着犯军纪被抽筋的危险,跑到那人的家里住了一年。”
我怪叫道:“什么?那次你突然失踪,原来是去吃饭了?你不怕死?”
他点点头,说出了几个震撼无比的字:“吃比死更致命。”
我倘若是他爹,说不定马上要气绝当场。堂堂狐狸,跑到人类家里当宠物,所贪无他,不过是一个寻常农夫所做的寻常饭菜而已。何况那是元朝,蒙古铁蹄过处,民生凋敝,会有什么正经东西可吃?不过一转头看到小白在橙色光霭中微微出神的样子,我也释然了,一定有什么值得他那样做,我不理解,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否定。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我住了一年,某天这农夫在路上得罪了几个蒙古人,被活活地打死了,尸首拖回家里时,几乎认不出来。”他声音漠然,浑无半点儿感情,只有像我这样与他知根知底的人,才听得出其中的森森寒意,那是雷霆之下,血腥之上,狐之斗神独有的愤怒与杀气。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坚硬犹如金刚钻,灵活犹如闪电。我忽然打了个寒战:“小白,你不会去杀蒙古人为这个农夫复仇吧?那是犯天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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