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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1页)

然而,宫氏家族毕竟是靠着亦农亦商、克勤克俭才过上了比较殷实的小日子。加入合作社,地不分你家我家,人不分男女老幼,整天扎堆摆弄那点儿土坷垃,磨嘴皮子,收成指望什么?父母心里犯嘀咕,求爷爷宫丕福拿主意,老人家只是埋头抽烟,就是不吭声。烟是这几年在自家地头种的,施的是猪粪鸡屎上等肥料。品着香喷喷的老旱烟,爷爷兀自低语:“入了合作社,不说吃的穿的,恐怕烟也没得抽啦!”说罢,纯黄铜铸成的烟袋锅儿,一下下,重重地敲在炕沿上。

半晌,没人吱声。父亲为自个儿装一袋烟,咬着烟嘴儿,歪头和爷爷对着火,吧达吧达地抽着,悄然表示了赞同老人家的看法。二哥宫学玉聪明伶俐,能说善道,这时冲口就说:“咱地里种的那烟,我还喂过豆饼呢!”

虽然在部队长了见识,但碍着两辈人的脸面,正难以启齿的大哥,瞅一眼二弟,接过话茬说道:“你就看见巴掌大的东西,入社是上级的号召,走集体的道儿是天大的事情!思想不跟形势,你就封建落后去吧。”接下来,大哥便把在部队政治课堂上学到的理论,囫囵吞枣地搬出来,说马克思早就说啦,无产阶级是革命的阶级,革命的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

“我的大孙子哟!”爷爷是个幽默风趣、爱与儿孙们开玩笑的老小孩儿,“照你说话的意思,要饭的讨口吃的,不管是糠还是菜,得先送给你那个‘全人类’,末了自己才能吃,是不是这么个理啊?”

“那当然啦!先公后私,先人后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嘛!”共产党员大孙子宫学举出口成章,不假思索地回答着爷爷。一直默不做声的宫学斌眼光闪烁,连连点头,颇有一点儿替大哥得意的样子。

受过风雨岁月的煎熬,对人生有太多理解的爷爷,忽然沉下脸来,粗声大嗓地说:“你小小年纪,站着说话不怕腰疼!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还有心思顾恋别人?哼!先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你说的那个姓马的人,他不食人间烟火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明月几时有(5)

大孙子宫学举连忙回答:“爷爷,人家马克思不姓马,他是外国人,咱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呢!”

“就是,就是,爷爷连马克思都不知道,还说人家姓马呢!”早就从大哥的嘴里听说了马克思的宫学斌随声附和,拿眼瞅着爷爷,顿时觉得自己和大哥一样,也堪称政治上的人儿了。

一个马克思的名字堵住了爷爷的嘴。大哥趁大家一时间的无语,便讲了一番大河有水小河满、集体富了个人才能富的道理,就成功地动员了全家,第一个报名加入农业合作社。

入社那天,宫学斌觉得就像过年一样高兴,影子似的跟在一瘸一拐的大哥身后,把牲口、驴具、缰绳、镂、钯、镐、镢和锄头等等生产资料,一股脑儿地交给了合作社。就连父亲藏在草垛里用起来最顺手的一张铁锨,也被宫学斌翻出来交了公。这件事惹得父亲好一阵子生气,如果不是大哥站在身旁,宫学斌当天晚上非吃一记耳光不可。

“刚解放那几年,人们思想单纯,凡事说理也简单化。‘大河有水小河满,’就整整讲了30年,直到改革开放,大家好像忽然明白,大河的水还不都是从小河里来的?没有小河的细流,哪有大河的澎湃?”有一次谈起党的多年思想教育工作,宫学斌不无感慨,“同样的道理,现在我们强调‘国强民富’,应该首先把‘民富’讲在前面,之后才是‘国强’。这不仅仅是个讲话逻辑的问题,反映的主要是思想认识和理论思考。有了正确的理论指导,才会有正确的政策行动嘛!”

都说人在十二三,就像花儿刚开瓣儿,一经阳光照射,最容易染色。宫学斌跟大哥形影不离,心里充满了对大哥的敬仰。那时村里为照顾残疾军人,安排大哥负责看管集体的菜园。一年四季,春耕秋收,定价买卖,都由他一人说了算。社会主义大集体对大哥无比信任,宫学斌心里甭提有多么自豪啦!

他亲眼目睹大哥一心扑在菜园里,春天一身霜,秋天两腿露,时令蔬菜,要啥有啥。长叶的韭菜菠菜,看上去翠绿如滴;结果的黄瓜倭瓜,掐一掐吐乳冒汁;带茎的萝卜大蒜,掂一掂肥硕成实。村里人形容说,宫学举把个菜园摆弄得一脚能踩出油来,插上烟袋杆也会发芽儿。

大哥不仅菜种得好,而且铁面无私,一心为公。谁家要去菜园里称斤大葱,买个西红柿,别想沾一点儿集体的便宜。称葱的秤杆高了,多一棵他也要抽出来;买西红柿的称得不合适,他能一个一个地倒换着大小凑斤两。他认真负责,公平交易,对最亲的侄儿宫明杰,也一点儿都不马虎。村里人都说,不怕土匪恶霸犟眼子,就怕宫学举把秤杆子。

人们越埋汰大哥,宫学斌就越爱往大哥身边依偎,常常丢下父亲安排给他纺线做糖球的活儿,偷偷跑到菜园帮着浇水施肥,有时逢集卖菜,还帮着算计斤两,点钱找零。在和大哥的频繁接触中,在大哥的一言一行里,宫学斌悄然吸收着做人做事的养分。

宫学举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本分诚实、思想向上的三弟,冥冥之中觉得他将来能成就大事,会有一番大作为。但又感到总这样呆在自己身边,整天围着村子转,怕是不会有什么出息。大哥花了整整半宿的时间,熬干了灯油才说通父母,同意送宫学斌上学念书。

1952年,已经年满15岁的宫学斌走进了学校。上学第一天,母亲破例下了一碗全白面做的“姑咂”(胶东方言,即饺子)为儿子送行。大哥到山上精心选了一块鱼板石,做成小黑板,还把自己复员带回来的军用挎包斜挂在弟弟肩上,拉着他的手说:“三弟呀,好好念书,想有出息,干大事儿,肚里没点儿墨水,不识字是不行的!”

那碗“姑咂”,这句话,是宫学斌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感动。

大 龄 小 学 生

宫学斌就读的小学就设在本村东祝家庙,学生是两个相邻村庄的孩子凑起来的。宫学斌在班级年龄最大,但却不是唯一的。1952年是个特殊的年代,新中国成立不久,万象更新,其中全国性的扫盲便是突出的一项运动。因此,学龄参差不齐是那个时期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当时的初小是四年制,但是,东祝家庙小学只有两间教室,每两个年级的学生只能合并在一个班学习,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这种因地制宜恰恰满足了宫学斌的求知欲,他常常边学一年级的知识,边听着二年级的课,两步并着一步走,有时还嫌慢,嫌不过瘾哩!

第一章 明月几时有(6)

宫学斌想起当年的学习情景,曾有声有色地形容说:“第一天,一撇一捺儿学个‘人’,第二天加一横学个‘大’,第三天再加一横算是学会了‘天’。整天翻来覆去,‘大羊大,小羊小’,把人的聪明灵气儿都磨没了。那时候不怨学生笨,就是教育不得法。”

1956年,宫学斌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离家5里多路的赭埠完小。他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课桌是乡里人家过年时摆供品的“条山”。一张“条山”挤着四个学生,他与郭思斌合坐一条窄窄的板凳,两人个子高,块头大,那板凳腿儿常常被压得“吱嘎”作响。

在教室的最前排,有一位个头虽说不高,但却穿着时髦、眉清目秀、白皙窈窕、长得最漂亮的女生。她叫刘美清,家住完小驻地赭埠村,父亲刘文岳和叔父刘文义,都是敌占区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胶东解放之初,他们分别担任了王石区委和莱阳县委的领导干部。那时弟兄二人回家来,双双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群追逐嬉闹的孩子,要气派有气派,要动静有动静,真叫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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