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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长相随同母亲,这无疑是一种诅咒。
怀孕这种要过鬼门关的事情,中国人显然花尽了心思钻研躲避的方法。从下体空荡的小郎君到花样百出的房中术,东方的古国几千年积累下,避孕的方式数不胜数。就算是到了洋人的地界,也从来没听过哪位小姐留学的时候大过肚子。
但是来华的洋人就不一样了。
带着十字架的金发女娘最讨厌卖身的阉伶,上帝指引她们来拯救这所谓的腐朽的古国,而她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片土地上最年轻的男孩带回自己临时的公寓。
不穿束身衣的苦儿,腰力大概比她们老家的鬼佬好些。在说洋文的房间里做满一年的清洁工兼床头小郎,几乎都要再添一份照顾婴儿的工作。
大使待得久些,然后是商人,这些人还有兴趣养养孩子。但是来异域猎艳的旅客,以及念大学前开眼界的青年,她们可没办法久留。
因为怀孕耽误的小一整年,培养不出她们同苦儿姘头的感情。到了渡轮出港的时间,走的比抛弃那些苦儿的穷人爹妈还要果断。
混血的婴儿不能冠上家族的姓氏,自然会被母亲留在东方。婴儿们的父亲沾过富贵的边,要么绞尽脑汁想攀上另外的高枝,要么带着贪来的赏钱,另嫁给清白的苦工。问起前女友留下的混血儿,一律否认与自己有什么血缘,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可以说,伊丽莎白港每驶出一艘回欧洲的豪华邮轮,申城的孤儿院的门前就多出几个黑眼卷发的婴童。
这些苦儿当中,男孩与女孩又有分别。
女孩更有东方人的特征,不那么扎眼,在这世上总算有个出路。长着洋人面孔的混血男孩,相比起来就稍微难走一些。要么和育婴堂里一同长大的混血姑娘凑合过,要么学点外文,长大以后继续向鬼妹兜售自己的异域风情。
于是就出现了今晚这样的荒唐场景:这个名义上的慈善宴会里,陪客都是教会学校出身的男青年,想要做成的事业,却是真金白银的肉体交易。
福书亚对宴会本身没有兴趣。和那些打扮入时的交际小鸟不同,在他脸上看不到谄媚的笑脸,他也从不主动和人打招呼。别人在跳舞,他却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咬着冰淇淋的勺子,一看就是初入交际场所的呆瓜。
没人愿意找咸水郎献殷勤,来来往往的小姐只当他故作清高,转头和其他人贴着腰跳舞,还要对他狠狠嘲笑一番。
他耳朵不聋,当然知道别人在议论什么。心里不可能好受,可人家说的也没错。再怎么不服气,也只能微笑着假装没听见。
「喂!」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书亚吓一跳,差点把装冰淇淋的碗砸到了自己腿上。
幸好没有。
这身衣服还是找别人租的,弄得太脏退不了,他赔完了押金,就该有半年吃不饱饭了。
「你小心点。」来人翻了个白眼。
信生和书亚在同一天被扔到了育婴堂门口。他比书亚幸运,长了张更东方的脸,又比书亚更机灵,毕业之前就缠住了一位鬼婆。鬼婆明媒正娶的「亲爱的」远在重洋之外,信生全然代理她的家务,生活阔绰奢侈,乍一看就和话本里的贵少差不了多少。
今天书亚能来,也是托他的福。
书亚毕业后留在了福利院教书,只有能管温饱的薪水。有钱的公子勉强能算半个女人,辛苦一些也可以独立生活,而他这样一穷二白的孤儿,失去微薄的工资,和等死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男人还不能自己置产,也不能在银行开设账户,没有母亲姐妹托名,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他这样的混血的孤儿,不给自己挣一笔丰厚的陪嫁,哪家的正经姑娘肯要呢?
除非
「没有除非。」信生把邀请函扔到书亚脸上,「在这里找个鬼妹贴两年,攒点嫁妆结婚。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这就是我们最好的出路。」
所以他才能到这里来。穿着租来的、不合身的礼服,戴着信生借的外国珠宝,傻傻地站在宴会中间。
「你怎么不和人搭话呢?」信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今天来的都是法国人,你怎么也比那些只会讲英语的家伙有优势。」
「我」
「信生相公!」
一位女士端着两杯酒,硬生生挤进了两人的谈话。
书亚下意识转头,让来人看呆了几秒。
是个一身贵气的华人,衣装是讲究的西洋裙,里里外外每层都像绣着巴黎裁缝的名号,却梳了一个中式的发髻。三区高高盘起,照南方旧俗插着改良过的玫瑰月季花。没有其他的珠宝,只戴着一只古董色的步摇簪子,底下挂着一枚小小的玉制十字架。
「纪小姐!」福信生快步迎接,接过她手里的酒,交换了脸颊吻,「媚熙没告诉我你会来。」
「我本也不打算来。」来人笑了。她的目光移到了书亚身上,「这位是」
信生看了看书亚,又偷偷打量了一下来人,迟疑了一会儿。
转瞬间又恢复了逢迎的笑容,「对不起,把介绍给忘记了,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福书亚。」然后转头对书亚说,「这位是媚熙的同事。在银行嚣张惯了,人人都叫她铜钱纪。」
「纪小姐。」书亚向她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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