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黄小嫚忽然问:“刚才,喊你的是乔怡,对吧?”
原来她听出来了。她刚才的情绪出现了那么大的波动,症结原来在此。
不去想她——那个乔怡。不是和她早已结束了吗?……
这一切是怎样结束的?乔怡在想。她失魂落魄地下了车,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站。她打算去哪儿?是想去追他、去跟踪他,象个密探那样弄清他身边的姑娘是谁吗?
谁给你这权利?她问自己。
初恋,这个甜蜜的字眼如今变味了。当时大家半真半假地把他的离去叫作“发配”。人们指责这“发配”的祸源在她。
……一辆银灰色小轿车停在宣传队的小院门口,那车拉着窗帘,显出庄重和神秘的样子。
……两个不苟言笑的人夹着黑色公文包进了队部办公室,徐教导员和其他领导首先被传唤进去。
……办公室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一会儿,门开了条缝,某人被单独叫进去,出来时脸上显出“事态严重”的神色。
……几乎所有人都进去了,又出来了。最后轮到了乔怡。
他们显然在传她之前已看了档案,一见她便先发制人地说起她的家庭背景,再由此推理,引出她一贯“意识复杂”的表现。她站着,他们坐着。“听说你和杨燹……”她立即申明他们的关系,免得他们继续意味深长地晃着头。然后他们问起什么重大谣言,这谣言牵连着用阿拉伯数字做代号的政治案件。
“不,我不知道哇……”她从来没受过那样的惊吓,包括外婆死在大街上。
“杨燹现在哪里?”
“在北京,队里让他去买乐谱架。”她的回答得到徐教导员的证实。
“他从北京给你发来一封信,不是么?”
“是……”
“长达二十四页纸?”
“我没数过……”
“你看,我们什么都已经清楚了,找你不过做个形式上的核实,再就是看看你的态度……”
接着他们问起信的内容。她缄默着……只听“啪”,一只手拍在桌上:“你说不说对我们无所谓,只是请想想你自己!和一个思想极其反动的人……”
杨燹?反动?她感到天花板在转,空气中的氧离子突然全没了。她要站不住了。记得是徐教导员把他那张椅子端给了她,还在她肩上捺了捺。
她怎么会昏了头,怎么会身不由己?她去把那封信拿了来,连同她对組织的真诚一起交给了他们。她由衷地认为,从此他们不会来找杨燹麻烦了,因为他们那样诚恳地许诺,说是顶多批评教育一下……
第二天,乐队指挥廖崎急扯白脸地找到乔怡,说有两个人闯到杨燹宿舍,撬开抽屉翻得一塌糊涂,最后把他所有的笔记本都拿走了。廖崎当时指控他们那样做是不尊重人格,他们冷笑道,“哼哼,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搞得不好就是‘现行’!……”
乔怡捂住脸:“你别说了!你别来吓唬我了!……这下你可解了恨,谁不知你恨他,你和他有仇,巴不得他倒楣……”
完全失去理智的乔怡全不理会廖崎的赌咒发誓。他看她恸哭,只得讷讷走开,一
果然,不几天,杨燹的日记被公开了:用铅印的仿宋体,赫然公诸于质地优良的文件专用纸上。他的苦闷、他的烦恼、他的疑问、他的怨恨,被划上了粗粗的黑杠,以引起人们足够的认识和警惕。乔怡问天:人格呢?诺言呢?良心呢?……
骗局象一根打了活扣的绳子,它伸进乔怡心里,套住了某一处,然后开始拉呀拽呀。他们索走了他们需要的!而她的心,从此缺了一块。
仍是那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停在门口。杨燹夹在两个毫无表情的人中间,下了车。他的领章和帽徽已经不见了。据说有那一种小屋,专为犯了重大政治错误的人所设置。几十天的禁闭使他两眼深陷,似乎对一切人都带着蔑视。当晚,乔怡在锅炉房打开水。锅炉房总是没有灯的,热腾腾的蒸气中,她看见他的身影站在门口,或许他早就站在那里观察她了。她抬起头,他们不知在黑暗里对峙了多久。她满心的疚痛与悔恨化为冰凉的泪水淹了一脸……她扑向他,希望他给予哪怕一丝一毫的谅解,而他让开了。黑暗中,“啪”的—声,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她懵了——不,她清醒了,一切都完蛋了。他就这样告别了她,以他的方式,告别了他们五年的爱。她在那天晚上想到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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