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就问宝玉:“你今晚还打算在外头睡吗?”宝玉觉得没意思,就说:“里头外头都一样。”宝钗还想说,但又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袭人说:“得了吧,这算什么道理?我不信他能睡得那么安稳。”五儿听见了,忙接话说:“二爷在外头睡,别的倒无所谓,就是爱说梦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反驳他。”袭人说:“我今天搬出去睡,看他还说梦话不。你们就把二爷的被子铺里间就行。”
宝钗听了没说话。宝玉觉得自己惭愧,哪里还有脸硬撑,就同意搬进来。一方面宝玉想安慰宝钗,另一方面宝钗也担心宝玉会想出病来,不如稍微温柔一点,让他靠近点,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那天晚上,袭人真的搬出去了。宝玉自然是故意讨好,而宝钗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从结婚到现在,两个人的感情才算真正甜蜜起来。从此,“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这些后来的事就不提了。
第二天一早,宝玉和宝钗一起起床,宝玉洗漱完毕后,先跑到贾母那儿。贾母因为特别宠爱宝玉,又觉得宝钗特别孝顺,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她让鸳鸯打开箱子,拿出一个传家的汉玉玦,虽然比不上宝玉自己的那块玉,但也是挺稀罕的。鸳鸯翻出来递给贾母,就说:“这个玩意儿,我好像都没见过。老太太您记性真好,记得放在哪个箱子哪个盒子里,我一听就找到了。老太太现在拿出来干嘛呀?”
贾母就说:“你哪儿懂啊!这个玉是我太爷爷给老太爷的,老太爷特别疼我,我出嫁前他把我叫过去,亲手给我的。还说:‘这玉是汉朝的宝贝,特别珍贵,你拿着它就像见到我一样。’那时候我还小,拿到手也没当回事,随手就扔箱子里了。后来嫁到这里,东西多了去了,这个也就不算什么了,一扔就扔了六十多年。今天看到宝玉这么孝顺,他又弄丢了块玉,我就想拿出来给他,就像祖上给我的感觉一样。”
宝玉过来请安,贾母高兴地说:“你过来,我给你瞧个东西。”宝玉走到床边,贾母就把那块汉玉给了他。宝玉一看,这玉有三寸大,形状像甜瓜,颜色还有点红,特别精致。宝玉赞不绝口。贾母问:“你喜欢吗?这是我祖爷爷给的,就传给你吧。”宝玉笑着请了个安,谢过贾母,还要拿去给妈妈看。贾母就说:“你妈妈看了,告诉你爸爸,又该说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都没见过这个。”宝玉笑着走了。宝钗她们又聊了几句,也离开了。
贾母最近两天都没啥胃口,吃不下饭,胸口闷闷的,还老觉得天旋地转,咳嗽个不停。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凤姐她们过来问候,看贾母精神头还行,就让她们去告诉贾政一声,赶紧过来瞧瞧。贾政一出来,马上就把大夫给请来了。
没过多久,大夫过来把了脉,说老太太这是年纪大了,吃得不太多,又受了点风寒,稍微调养一下,发散发散就好了。开了个方子,贾政看了看,觉得都是些家常药,就叫人煎了给老太太喝。
结果,一连三天,老太太的病情也没见好转。贾政急了,就让贾琏去打听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大夫,“赶紧的,去请个高人来给老太太看看病。咱们家平时请的那几个大夫,我看都不太行,所以让你去找。”
贾琏琢磨了一下,说:“记得那年宝玉生病的时候,咱们请了一个不是专门行医的人,结果给看好了。现在不如找他试试。”贾政一听,说:“医术这东西,真是不好说,有时候那些不出名的反而有两下子。那你赶紧派人去找吧。”
贾琏连忙答应了,回来的时候说:“这个刘大夫最近出城去教书了,得隔十来天才回城里一次。现在等不及了,我又请了另一位,应该也快来了。”贾政听了,也只能耐心等着,别的办法也没有。
话说贾姥姥生病那会儿,家里的女人们天天都来问候。有一天,大伙儿正聚在一起,突然看园子的老阿姨跑进来,兴奋地说:“栊翠庵的妙师父听说老太太不舒服,特意过来请安啦!”大家一听,都说:“她平时都不来,今儿个特意来,你们快请她进来吧。”凤姐赶紧去跟贾姥姥说了一声。岫烟因为和妙玉认识,就先出去迎接她。
妙玉进门时,头上戴着修行人的帽子,身上是一件月白色的素绸袄,外面套着一件水田纹的青缎背心,系着秋香色的丝带,下面是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里拿着拂尘和念珠,身后跟着个侍女,飘飘然地走了进来。岫烟见状,热情地问好:“以前在园子里住的时候,还能常常见到你;最近园子里人少,你也不容易出来。咱们这腰门又总关着,所以好一阵子没见你了。今儿真是幸会。”
妙玉则说:“以前你们都在热闹的地方,虽然你们住在外园,我也不方便常来打扰。现在听说这里也不太好,又听说老太太病了,我还挺担心你的,也想看看宝姑娘。我哪管你们关不关,我想来就来,不想来,你们想让我来也休想。”岫烟听了,笑着摇头:“你还是这个暴脾气。”
两人边说边进了贾母的房间,大家好一顿问好。妙玉走到贾母床边,客套了几句。贾母就说了:“你这个小菩萨,快看看我这病能不能好?”妙玉回道:“老太太这么好心肠,肯定长命百岁。这回就是小感冒,吃点药应该就没事了。老太太这年纪,最重要的是放宽心。”贾母一听,摆摆手:“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啊,就爱找乐子。现在这病也不算啥,就是胸口闷得慌。那大夫说是气出来的,我哪儿来的气啊?还不是那大夫水平不行?我跟琏儿说了,还是第一个大夫说对了,明天还得请他来。”说完,转头对鸳鸯说:“去厨房弄桌素菜来,请妙师父吃个便饭。”妙玉忙说:“我吃过了,不饿。”王夫人就说了:“不吃也行,咱们聊聊天吧。”妙玉点点头:“好久没见你们了,今天来看看。”
聊了一会儿,妙玉起身要走,看到惜春站在那儿,就问:“四姑娘怎么这么瘦啊?别太爱画画,累着了。”惜春说:“我好久不画了,现在住的房子没园子里亮堂,没心情画。”妙玉问:“你现在住哪儿?”惜春指指:“就是你刚来的那个门东边的屋子,你过来很近的。”妙玉说:“我心情好就来看你。”惜春她们送出门,回来一听,丫头们说大夫在贾母那儿,大家就散了。
贾母的病情是一天比一天严重,看医生吃药都不见效,还添了个拉肚子。贾政急得团团转,知道这病不好治,就赶紧让人去衙门报告,白天黑夜地陪着王夫人照顾贾母。有一天,贾母多吃了一点东西,贾政心里稍微放松了点,突然看见一个老婆子在门外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让彩云去看看是谁,彩云一看,是陪迎春去孙家的那个婆子。
彩云问她:“你来干吗?”婆子说:“我来了老半天了,找不到人,又不敢乱闯,心里急得要命。”彩云问:“你急什么?是不是姑爷欺负迎春了?”婆子说:“姑娘不好了!前些日子闹了一场,哭了一整夜,昨天又痰堵住了,他们还不请医生,今天更严重了。”彩云忙说:“老太太正病着呢,别吓人。”
王夫人在里屋听见了,怕贾母听了不舒服,就让彩云带她出去说。没想到贾母病得清醒,还是听到了,忙问:“迎春要死了么?”王夫人忙解释:“没有,婆子不懂事,说是这两天病了,可能好不了,来问问医生。”贾母说:“用我的医生,快去请。”王夫人就让彩云去告诉邢夫人。
贾母突然伤心起来,说:“我三个孙女,一个享福死了,一个远嫁了,迎春虽然苦,但没想到这么年轻就要死了,我还活着干吗!”王夫人她们劝了好久。宝钗和李氏不在,凤姐又病了,王夫人怕贾母难过,就叫她们来陪,自己回房里批评彩云:“这婆子太不懂事了,以后我在老太太这里,你们不用来回。”丫头们都听命不吭声。
那婆子刚到邢夫人那里,外面的人就传话说:“二姑奶奶死了。”邢夫人听了也哭了,现在她父亲不在家,只能让贾琏快去看看。因为贾母病重,大家都不敢告诉她。可怜迎春这么个如花似月的女孩子,嫁过去才一年多,就被孙家折磨死了。贾母病情严重,大家都不方便离开,孙家也只能草草了结。
贾母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整天就想着那些孙女儿们。有一天突然想起了湘云,就派人去看她。派去的人回来后,偷偷找到鸳鸯,因为鸳鸯正陪着老太太,王夫人她们也在,不方便直接过去。
到了后头,找到琥珀,告诉他:“老太太想史姑娘,让我们去打听一下。结果史姑娘哭得跟什么似的,说是她姑爷突然得了大病,医生都看了,说这病可能好不了,要是变成痨病,还能撑个四五年。史姑娘心里急得要命。她还知道老太太病了,但过不来请安。还叮嘱我们别在老太太面前提这事儿,万一老太太问起来,你们得想法子糊弄过去。”
琥珀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过了会儿说:“你去吧。”琥珀心里盘算着得告诉鸳鸯让她撒谎,就来到贾母床前。一看贾母脸色不好,屋里站满了人,都在小声议论:“看着是不行了。”琥珀也不敢说话了。
这时,贾政悄悄把贾琏叫到身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贾琏轻声答应后,出去了,把家里的人都召集起来,说:“老太太的事,你们赶紧分头去办。第一件事,先看看棺材板,准备挂里子。快去量每个人的衣服尺寸,让裁缝做孝衣。那些棚杠执事也都安排好。厨房里还得加派人手。”
赖大他们回答说:“二爷,这些事不用您操心,我们都准备好了,就是这银子从哪儿领呢?”贾琏说:“这种银子不用外面找,老太太早准备好了。刚才老爷的意思,只要办得风光,外观也要好看。”赖大他们答应了,就分头去办事了。
贾琏一溜烟回到自己屋,一进门就问平儿:“你奶奶今天怎么样了?”平儿嘴一瘪,意思是:你自己看吧。贾琏赶紧进里屋,一看凤姐正打算穿衣服,但动弹不得,只能靠在炕桌上。贾琏急道:“你可能没时间休养了,老太太那头,这会儿就要有消息了,你还能躲过去吗?快让人把屋里收拾一下,你也得赶紧振作起来。万一出了事,咱们还能回来吗?”凤姐说:“咱们这儿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不就那点破烂,有什么好怕的?你先去吧,老爷可能找你有事。我换完衣服就过去。”
贾琏先回到贾母那儿,悄悄跟贾政说:“事情都安排好了。”贾政点了点头。这时候外面又有人说:“太医来了。”贾琏赶紧迎接,太医诊断了一会儿,出来悄悄跟贾琏说:“老太太的脉象不太好,要小心。”贾琏一听就明白了,赶紧告诉王夫人她们。王夫人忙使眼色让鸳鸯过来,让她准备老太太的丧服。鸳鸯就去准备了。
贾母睁开眼想要喝茶,邢夫人忙递上一杯参汤。贾母刚喝了一口,就说:“不要这个,给我倒杯茶。”大家哪敢不听,忙递上茶。贾母喝了一口,又要,喝完后又说:“我想坐起来。”贾政他们忙说:“老太太想要什么尽管说,不用坐起来。”贾母说:“喝口水,心里好受些,稍微靠一靠,跟你们说说话。”珍珠她们小心翼翼地扶起贾母,看样子贾母这会儿精神是好些了。但生死未卜,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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