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三亦问他:“你买下了,人若问起来,你拿去做什么用呢?与师兄弟们玩耍?”
贾琮笑道:“先生想多了,平白无故的谁来问这个?或是借用我爹的名义替我买个产业也好。不大不小的,也不惹眼。倘或有人偶尔路过门口,见里头有人,不至以为是狐妖就好。”
龚三亦道:“那外头极偏僻,寻常也不会有人路过的。罢了,这个随你。”一头说着,这会子已到了演武场,早有许多小伙伴等在那儿,见龚三亦来都齐声问好。龚三亦遂不再搭理贾琮等人,领着大伙儿习武去了。
贾琮回去果然烦贾赦替他出面、他自己要拿私房银子买下护城河那头的空宅子。贾赦并不知地道之事,见他点名非要那处,便去寻龚三亦打听。
原来那宅子明面上是一位商人置的外宅,因外室已死而荒芜,如今连他人都回南边去了,只托了信得过的中人转卖。因价钱不低、地方极偏,一直卖不出去。贾赦亲去转了转,也觉得有些奇怪。那宅子太精巧讲究了些,显见是故意买下地来新建的。偏地方竟已然出了城不说,外头的道路还极其隐蔽,显见是诚心要瞒着人的。龚三亦解释道,那外室乃是个权贵家的年轻寡妇,因耐不得寂寞,假托往庵中静修,实则藏在了此处。贾赦一想倒也合理,便让贾琮自己出买宅子的钱、他寻人清扫打理、添置物品,花的钱倒是比买宅子的还多些。贾琮占了便宜只嘿嘿一笑,抱着他老子蹭了蹭算是感谢。此为后话。
因得了龚三亦的默许、可以绘图,贾琮拿着炭笔细描了半日,重新画出了个地道的草图来。他这会子方想到使人去请木匠做他前世惯用的三角尺与直尺。只是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不曾用如今的度量单位,而是依着自己估计后世常用的公尺制做了15cm、30cm和50cm三种。自然,刻度上的英文字母与阿拉伯数字是他自己拿着小刀亲刻的。得了第一套之后,他又命木匠依样子再做了十套。这时代的顶尖木匠又巧又准,他给的钱又多,不多时便做好了。
贾琮便拿了一套,与贾环幺儿三人带着一大捆绳子并指南针,得机会便往地道跑;并拿脚步走了许多回从城南大宅到真无庵与龚三亦家门口的路,细绘地面与地道的平面图、剖面图、立体图。虽不甚专业,作为理科生他好歹学过机械制图,勉强将该标明的都标明了。贾琮无比后悔上辈子怎么没去学测绘学这个专业。
借这个机会,贾琮极其干脆大方的将阿拉伯数字与英文字母教给了他二人。他两个都大吃一惊,偏都不曾问他是那里学来的,很是默契。此后三人倒是愈发以贾琮为首了。
他们又详细复核修改多回,终于得出了颇为精准的图。因这会子贾琮的宅子还在修缮,三人便在城南大宅花园子那入口处的假山边上围着图纸翻看琢磨了许久,依然没个线索。
贾琮想了想,问他二人:“我想拿着图去请教林姐姐,并将此事和盘托出,你们同意么?”
贾环脱口而出:“极好!我也想着了。林姐姐聪明,保不齐能看出什么来。”
幺儿却思忖了半日,道:“你这是预备将林先生硬拖进来?”
贾琮笑道:“她自打出了那个合纵的主意,便是已经入局了;然我必然会先征得她自己同意的。我可不是宋江那般的赖皮,招揽同伙绝不会使胁迫的法子。”因同他二人解释道,“上回我说的神盾局,太仓促了些。这些日子,我想清楚了许多。”乃正坐。
那两个见状就知道他又有许多话要说;贾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取出绿豆糕来分给幺儿一块。
贾琮瞪了他一眼,又想了会子才道:“如今这世上有许多许多不公平的规矩。例如皇帝的小妈薨逝百姓皆要守孝、以民告官大略是赢不了的、女人没了丈夫必须守寡、来日说不得二叔老祖宗会让环哥哥做些他不愿意做的事儿。”
贾环忙说:“你也一样。”
贾琮道:“我才不呢,我可不听老祖宗的。你却是极难不听二叔的。”
贾环面色一暗。
“世人遇见这些,多半都得忍着。偏我却是个不甘的性子,天底下也没有什么规矩是实力打不破的。硬的不管用,可以来软的;软的不管用,可以来巧的;巧的不管用,可以来阴的;连阴的都不管用,还可以逃跑。只是,一个人未免势单力薄。故此我想要有一群人,一个小团体。贴心、互助,各有本事、各有想法,大家一齐来对付这些不公。然唯有两条,便是咱们局子里的人都需有两个念头。其一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其二叫做,‘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说白了就是护短。自己人都是对的;若自己人有不对之处,先帮了再说,回头内部修理教训,首先必须一致对外。”
他顿了顿,观贾环与幺儿的面色都在思索,并无不明之态,方接着说:“姑父乃是朝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故此他以为,太上皇与圣人给他亏吃,他只能忍、务必忍、不忍不行、不忍不对,即使这个亏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偏林姐姐却不肯忍,竟与咱们合谋报复。不论成败,她有这个心、便天生是咱们这一路人。”
又停了会子:“来日咱们有了余力,还可替天行道。自然,是收费替天行道。大侠也要吃饭的。不论是替人夺回被权贵强抢的女儿、还是替人取回被豪奴强占的土地钱、或是替人抓奸,都要收费。”
说完了,他伸手往贾环的油纸包里取了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一面瞧着他二人。
半晌,幺儿道:“你说的,我明白了。只是你想的容易,办起来却未必容易。除了咱们三个并林先生,你还瞧好谁么?”
贾环点头赞成,也问:“对,你既想了许久,想来有人选了。吴攸?”
贾琮连连摆手:“吴攸不成。吴攸虽性子活泼、人也聪明、与咱们三个都是好朋友,然他不符合咱们的入局条件。他至孝。若是他父亲给他亏吃,他会忍。”
贾环撇嘴道:“吴攸是豹子叔的心肝尖子,会给他亏吃?你做梦呢。”
贾琮道:“长辈和咱们的想法时常不同,世上有种奇妙的事物叫做‘为你好’。打个比方。来日若吴攸喜欢上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孩儿,偏有个高门得势的老丈人看上了他,豹子叔保不齐会认为那当官的岳家可以替他撑腰,非让他娶个贵女回来。我不是说那个贵女可能会欺负吴攸;只是两口子过日子,若吴攸不喜欢他媳妇儿,那日子得过的多无趣。一辈子长着呢,舒心快乐比功名富贵要紧的多。翻回头来说,他自己聪明好学、咱们这群朋友又帮着些,说不定不需要什么当官的老丈人也能混的很好。只是此事,豹子叔未必能想通。环哥哥你想想你姨娘便明白了。”
贾环听了思忖半日,道:“是了,我姨娘时常让我去老爷跟前讨好,我也知道她是为我好。只是我若去了,只怕要惹太太不快,保不齐更吃亏。偏她总是想不通这一节。我姐姐和我都同她说过许多回的,她依然不明白。”
贾琮道:“你姨娘委实不聪明。然她若是聪明,太太也不能让她生下三姐姐与你来。你看周姨娘比你姨娘聪明吧?不就没生孩子么。”
贾环正欲往嘴里塞绿豆糕,闻言一怔,举着手在空中僵了半日,终放下绿豆糕苦笑道:“我从前竟是从不曾想到这一节,原来……”他缓缓摇了摇头,“为了我与姐姐有命在,她还是别那么聪明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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