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窒息,耳膜鼓动,眼球似是要脱离眼眶,耳朵里灌满人群的叫嚷和心脏的砰跳。
幸好,这样难以忍受的聒噪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睁开眼睛,四周雾气朦胧,但依稀能看到拥挤的人群和自己残破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的躯体被挂在了村口临时搭起的木架子上。
死了啊。她叹了口气。死了也好,这一世过得实在太过凄惨,她宁愿重新开始。
她是一个特殊的灵魂,从初次诞生便与众不同。她记得自己每一世的身世、死亡原因、转世过程,也一直拥有着独特的能力:占卜,或者说通灵。只要愿意,她就可以召唤任何还未投胎的灵体来跟她对话。
有了这些不受时间影响的五维生物的帮助,她便能够了解到不曾经历的过去,也可以知道还未发生的将来——尽管那些将来并不一定真的会发生。即便是灵体,所能看到的未来也只是万千可能中的一部分。
几百年来,她成为过祭司、萨满、巫医、女巫、僧侣、塔罗师……可每次的结局都不太圆满。
她一边回忆着,一边迈开脚步,像曾经无数次去世后那样,在迷雾中四处游荡,轻车熟路地为自己挑选下一世人生。她想找一个好一点的家庭,无论是金钱还是势力地位,至少能在她完全独立前提供一些保障。
她看到一个半山别墅,一位东亚长相的女人坐在摇椅上,满脸幸福地笑着,似乎在憧憬即将诞生的孩子。她的身边没有男人,却有无数照顾她的矮小的大耳朵生物。她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特殊,她们之间似乎有很多相似的能力。
就这里吧。她想。尽管这个家庭看起来缺少男主人,但伦敦郊区的半山别墅,能住在这里的家庭,条件不会太差。
她头向下用力一栽,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婴儿,目光所及都是别墅奢华的装潢:魔法吊灯在天花板上投出一片星空,墙壁上金框肖像画中的角色四处奔走,宣告着新生命诞生的喜讯。
她被那个女人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周身围绕着的是淡淡的栀子香。
“克洛伊——”女人笑着逗她。
克洛伊?她记下自己的新名字,并配合地扬起小脸笑了起来。
“喜欢这个名字啊。”女人吻了吻婴儿的额头,“你的名字叫克洛丽丝·埃弗里,中文名叫林子芩,但是妈妈叫你克洛伊,好不好呀?”
克洛伊咿咿呀呀的应着,却忽然看到母亲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道袍、面色苍白的干瘦东方老者。他佝偻着腰,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只是一个留恋人世舍不得投胎的灵魂。克洛伊清楚,这副身体的年纪太小,暂时没有办法控制与灵体之间的联系,因此她无时无刻都能听见、看见身边的那些“朋友们”。万幸的是,经验丰富的她已经可以熟练地分辨灵体、恶灵、和普通人类了。
她将目光转回到母亲的脸上,在温暖的臂弯里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正准备沉入梦乡,却听到老者的喃喃自语:林家……我的外孙女……菘蓝还是嫁……食死徒……黑魔王……远离……不可以……不可以……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嘶哑着说了很多话。克洛伊竭尽全力也只分辨出几个单词,拼拼凑凑地猜到了一些信息:这个人是她的外祖父,也就是抱着她的女人的父亲。他似乎并不看好母亲和另一半的婚事,但不知为何没能成功阻止这场不幸。“食死徒”和“黑魔王”似乎是两位坏人,只是对于这样陌生的词汇,任凭克洛伊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答案。
她就这样思考着问题,渐渐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克洛伊又见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当然,也是灵体状态。这位老人浑身上下戴满了繁杂的饰品,头上戴着一顶模样古怪的帽子,上面装饰着神树、小鸟、铃铛等刺绣图案。
两人两鬼的日子颇有些无聊,尤其是新的身体还不能承受太多能量消耗,大部分时间,克洛伊都只是吃吃睡睡,偶尔清醒,便好奇地打量那些被称作“家养小精灵”的大耳朵生物。活了这么久,她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奇怪的仆人。
克洛伊将家养小精灵展现出的低级家务魔法视为他们特有的能力,就像那些会动会说话的画像一样。她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魔法”是如何运作的,但她确信,她从未见过母亲表现出任何特殊。
回忆起前世,她的母亲也是女巫。她依稀记得自己出生的那个破旧茅草屋内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各式草药,那些都与前世母亲的能力有关。
而这一世,拥有魔法的似乎是这栋房子,而不是她的母亲。
几乎每一天,菘蓝·埃弗里都守在女儿身边,婴儿的衣食起居和她的一日三餐都由家养小精灵负责。除此之外,每餐之后他们还会送来一瓶鲜红的“鲜活剂”——是丈夫马修拜托好友西弗勒斯为她准备的续命良药。
西弗勒斯·斯内普,菘蓝记忆中那个苍白阴郁的少年,如今已成为全英国数一数二的魔药大师,也是黑魔王最得力的追随者。
她叹了口气,将苦涩的药剂一饮而下。她从未想过马修和他的朋友们会在毕业后毅然追随黑魔王,成为食死徒,也未曾想过婚后的他会为了“事业”而几乎放弃了家庭。
临产那天,马修原本收到了猫头鹰送去的消息,却因魔法部对食死徒发起的突袭而无法脱身。同样意外的,是原本可以在魔药辅助下一切顺利的生产,却却对菘蓝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伤害。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痛苦哀嚎了数十小时,终于诞下了一名女婴。幸好,孩子是健康的。
只是这份折磨差点要了菘蓝的命。待马修赶到家时,只看到奄奄一息的妻子、闭着眼睛哭嚎着的婴儿和慌慌张张清理血迹的家养小精灵。
碍于身份,他无法大摇大摆地出入圣芒戈,只好唤来好友西弗勒斯为妻子调配药剂。可惜魔药大师也不是神明,没有起死回生之力,只说这份名为“鲜活剂”的古老药剂曾被用于续命,但并不能真的让人恢复健康和活力。
克洛伊也发现了这份药剂并非长久之计。她懊恼地看着自己胖胖软软的幼小躯体,束手无策。她曾是巫医,熟记许多早已失传的古老药剂配方,只是如今这副身体却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清楚母亲的状况不容乐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流逝。
即便如此,她从未想到,噩梦会降临得这样突然。
一个普通的冬季清晨,克洛伊被嘈杂的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她听到了外祖母的悲鸣:“我的女儿啊……”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小婴儿努力扭动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向不远处躺在大床上的母亲。片刻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悲痛。
克洛伊看到了两个母亲,一个在房间中好奇地探索,另一个被禁锢在了床上,一动不动。她很清楚,母亲去世了。
发现女主人死亡的家养小精灵们乱成了一锅粥,最终还是肖像们不知跑到了哪个相框,才将消息散布出去。而只有两个月大的克洛伊,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被遗忘在了母亲的尸体旁。这样尴尬的情况一直维持到了傍晚,有人打开了别墅厚重的大门。
是克洛伊素未谋面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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