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马车抵达司铎的住宅。
对于一个市镇的司铎来说,这个住宅显然奢侈了一些:帕拉第奥式的建筑风格,后面是葱郁的花圃,前面是碧绿的田野。
司铎谦虚地说,这全靠百姓的爱戴,然后为马车上的失礼道了歉。
艾丝黛拉连忙摇了摇头,黑漆漆的睫毛恐惧地颤动着,说都是她的错。
她驯服的姿态令司铎很满意。他温和地问道:“孩子,你信神吗?”
艾丝黛拉当然不信。但她的头脑转得极快,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一位接触过的虔诚的夫人。
那位夫人认为欢乐都是神赐予的,而悲伤、愤怒、厌憎等负面情绪,则是因为不够虔诚咎由自取的。她醒来就会向神祷告,餐前也会感谢神的恩赐,午后、睡前更是会如饥似渴地阅读神殿编纂的神子言行录。
不过,即使她如此虔诚,神殿仍是不允许她进殿膜拜,但特许她在台阶上做祷告;为此,夫人流下了不少感恩的泪水。
艾丝黛拉并不鄙夷那位夫人的虔诚。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感受不到正常人的情绪——快乐、难过、焦虑、绝望、满足,她都感受不到。
她只能感受到日益加重的贪欲,与不停搏动的野心。
她有着绝佳的模仿天赋,却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但她并不难过——她也不会难过;她只会观察,观察身边人的情绪,记忆、学习、模仿,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使用,搭成一条通向权力顶端的桥梁。
艾丝黛拉轻声说:“母亲告诉我,信仰不该是一件到处炫耀的事情……只要心中有神,神自会记得你,切忌四处宣扬自己多么虔诚。”
“你有一个好母亲。”司铎赞许地点点头。
穿过花圃,走进大门,古怪的感觉扑面而来——门后面居然嵌着四把带铁闩的大锁,门框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风铃,进出就会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鞋柜里除了男士鞋,还有几双大小不一的女士鞋。艾丝黛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司铎解释道:“休息日会有几位尊贵的夫人来这里做祷告。”
他将她安置在一楼最里面的房间里。经过旋转楼梯时,艾丝黛拉看见二楼的走廊空荡荡的,房门都被锁死了。
她眨巴着眼睫毛,故作天真地问道:“楼上有人在睡觉吗?”
司铎似乎应答了很多这样的问题,对答如流:“是我的妻子在睡觉——是的,感谢宽容的神,神甫也可以结婚——我妻子得了很严重的失眠症,晚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有白天才能入睡。你千万别去打扰她,她是个暴脾气,连我都怕她。晚上听到叮叮当当的动静,也不要出来,多半是她下床活动了。
艾丝黛拉听话地点了点头。
司铎把她送进房间里,就离开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完全把她当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对她的来历置之不问,甚至没有询问她的名字。尽管他的做法给她带去了极大的便利,却丝毫不符“司铎”的信条和守则。
换句话说,他给她一种感觉——即使她没有走过去拦下他的马车,他碰到她以后,也会把她带回家,不管用什么方式。
想到这里,艾丝黛拉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玩味地微笑了起来,那是夜行动物嗅到血腥味时,不受控制流露出的兴奋。
她喜欢危险,喜欢刺激,喜欢征服一切令人恐惧的未知。
因为过于兴奋,她忍不住咬起了大拇指贝壳似的指甲。可怜的指甲好不容易被玛戈修剪整齐、用工具抛光,又被她咬得残缺不全了。
她期待司铎真面目暴露的那一刻。假如他真是个做尽善事的老好人,倒是要令她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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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女仆推着餐车,送来了晚餐。
女仆是个膀大腰圆的黑人老太婆,头发花白,脸上均匀地撒满了寿斑。她点燃了屋内的煤油灯,从餐车上的罐子里舀了一碗肉汤,搁在艾丝黛拉的面前,嘱咐她在落日前吃完。
艾丝黛拉拿起勺子,扒拉了一下稠厚的汤汁,蹙眉问道:“要是落日前吃不完呢?”
“随你的便。”女仆冷冰冰地说,“反正太阳下山后我就回家了,到时候你自己去厨房洗碗。”她冷笑一声,“晚上夫人会下楼活动。老爷生性善良,喜欢收留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小姑娘,给你们屋子住,给你肉汤喝。但夫人就没那么好心了,她最讨厌你们这些尖嗓门的小姑娘——总之,快吃就是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女仆推着餐车,转身要走。
就在她打开房门的一刹那,艾丝黛拉忽然把头一歪,恐惧地尖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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