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军马厩旁的一间简陋棚子里,静静躺了两个昭国兵,雪白的沉默将这里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气压抑至缝隙,而血红的惨淡则在无形中涂抹着所有。
那个少了一条腿的独眼昭兵伤势最严重,严寒与饥饿交缠,他已经行将就木了。另外一个大胡子昭兵的精神面貌好了太多,他昂起头颅,抬眼望向陋棚外的茫茫天空。
这个大胡子昭兵名叫卫广,而那个独眼昭兵没有名字,或许应该说原来是有的,可是却因为不常使用而等同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绰号。凡是认识这名昭兵的,因他瞎了一只眼,都管他叫李瞎子。卫广和李瞎子都是丰平城的精锐骑手,跟随了石建之袭击宣军营的行动,但在撤退途中,卫广被流失射落了马,李瞎子回马要支援,让宣军骑兵一刀砍倒,两个人就这么成为了这次行动中昭军一方唯二的俘虏。
许志威关押了这两个人,打算拿他们把被昭军俘虏的许贲给交换回来,可石建之态度强硬,相比起两个士兵的性命,他更在乎全城之稳固,逼迫许志威交出大量药材并停战三天才交还许贲。至于这两个人干脆被许志威留在这给牲口搭建的棚子自生自灭,许恒有时还会来查看一番二人,免得他们死了。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休养,原本伤势最严重的卫广慢慢痊愈了,倘若他不是每天饿着肚子,现在早就是生龙活虎了。而挨了一刀的李瞎子就不幸多了,砍中他大腿的那一刀所留下的伤势很快恶化,再加上冻伤,他的伤势到了不截肢就不能活命的地步。断腿后,死神的脚步依旧不曾放缓,卫广和李瞎子都知道,李瞎子时日无多。
苍茫的天空明明纹丝不动地处在那,卫广总隐隐觉得它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瞎子,我有个感觉,咱们可能今天就能出去了。”
李瞎子什么也没说,双目继续紧闭,但鼻孔还能看见有气息进出。卫广拿胳膊肘顶了顶李瞎子,说道:
“你小子,等咱逃出去,你可得记得把欠我的赌债换上。”
李瞎子终于有了反应,呼吸更加急促,两只眼睛也勉力睁开一条缝。
“赌鬼,还惦记那点赌债,怎么不惦记着老子杀回来救你?”
“你这厮!”卫广坐了起来,瞪着李瞎子说道:“谁救谁更多?当年从燕南退下来,老子为了救你这狗日的吃了燕国蛮子一刀,还吃了宣国狗一箭,把你这狗日的这条烂命抵给老子都不为过,你还想怎样?老子可不跟你东拉西扯,那笔欠老子的赌债,你小子一文钱都别想少。”
李瞎子再一次沉默了,卫广也跟着沉默,只是他的眼眶不知不觉地就红了。久晌,李瞎子再次开了口。
“别…别忘了。”
卫广愣在了,他非常清楚李瞎子指的是什么,他的情绪格外激动,连忙冲李瞎子说道:
“不算数了!统统不算数了!你小子欠老子那么多,还想要老子把你送回老家?鸟!老子都十几年没回去了,你小子给老子挺住,把欠老子的债结清了,我看看我有没有空闲送你这瘸子一趟。”
李瞎子说不出话了,他只是用最后的力气仅仅抓住了卫广的手臂。卫广没有把那双通红的眼睛对向李瞎子,但他能感受到李瞎子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正渐渐变得冰冷。
“你听见没有?”
卫广喊道,但没有任何回应。
“别装聋作哑,你指望老子像个娘们一样心慈手软?”
粗哑的声音已经能听见些哽咽,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就像卫广是独自在一处封闭狭窄的空间自言自语似的。
“你要是敢欠老子一屁股债后拍拍屁股走人,老子到哪都看不起你!”
抓住卫广的那只手松开了。卫广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心里装满了茫然,仰头望着那破漏的棚顶。透过破洞望向天空,卫广总觉得这分明是纹丝不动的天空越来越遥远了。
他抓起一把带着雪的茅草敷在了脸上,等他松开手时,满张脸便都成了通红。
“操他妈的。”
卫广低头骂了一声。但当他听到棚子外似乎传来动静时,他又一次警惕地抬起了头,并握紧了他磨尖的一块小石子。
两个宣国守卫开道,进入棚内的是许恒还有安仕黎。许恒看到已经毫无生气的李瞎子时,眉头微微一挑,问道:
“他死了?”
“这都多谢贵军的款待。”
卫广那粗犷的面容挂着森然的笑意。许恒听到卫广的讽刺,仅仅是轻轻一声叹息,随即领着安仕黎对卫广说道:
“这位是丰平派来的使者,他将要暂时留在宣军营中,放你出去,是要代替他回丰平复命。”
卫广惊讶地将目光转移到了安仕黎身上。
“真是稀奇,你们宣国扣完使者,还要再放个人回去?”
安仕黎在许恒说话之前先一步走到卫广身前,并向他躬身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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