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晴过世,顾海生回到苏家,他看见苏云藩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外面的阳光一点都照不进来,苏云藩本来乌黑的头发,如今已经白了一多半,他脸上的皱纹仿佛蚀刻,深得令人发憷。
苏云藩的神情有点痴呆,完全不复往日的精悍,见到顾海生进屋来,他也只是吃力地转过头,望着他,口中喃喃道:“海生,你姐姐走了……”
顾海生蹲下身来,伏在他的膝盖上,失声痛哭。
他感觉到,苏云藩的手,瑟瑟放在他的头顶,那动作像幼年走路被磕碰着,因为疼而扑到姐夫怀里大哭,被姐夫温柔地安慰一样,然而姐夫的手早就不复当年的力量,变得虚浮软弱。
顾海生忍住哽咽,轻声道:“姐夫,阿璟不在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儿子吧。”
但事实上,苏云藩还有一个儿子。
苏璟的葬礼过后,顾海生去了一趟宗家。
宗克己非常热情地欢迎了他的到来,他为之前在国外,没能露面,亲自陪着顾海生去警局而道歉。
宗克己说,他走不开。
“小誉在房间里乱砸东西,攀着窗子就想往下跳,总说有人要杀他。”宗克己疲倦地叹了口气,他指了指额头的一道新伤痕,“是他拿杯子砸出来的。那两天孩子就跟疯了一样,谁也不认识了,只知道扯着嗓子叫,都叫哑了也不肯停。医生说是PTSD,情况很严重,建议住院治疗。”
顾海生心惊肉跳的听着,他颤声问:“那现在怎么样?”
宗克己摇摇头,哑声说:“他外婆舍不得送医院,只好带回来。回来以后,就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我和他外婆,谁也不能进去。也不肯吃东西……昨天刚刚来了医生给输液——也不肯让医生近前,打了镇定剂才让他安静下来。”
顾海生斟酌良久,终于还是试探着说:“我能见见他么?”
宗克己为难道:“怕是不行。他现在谁的话也不听,也不肯见外人。”
说完,宗克己自己也觉得不妥,又微微一笑:“不然这样吧,我上去问问他,要是他肯见,你就上来。”
顾海生点点头。
宗克己上了楼,不多时,顾海生就听见楼上传来“当啷”巨响,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音,伴随着的,还有苏誉癫狂的尖叫:“叫他滚!叫他滚!立即滚出去!叫他给我滚啊!”
顾海生站在楼下客厅,耳畔听着那尖叫,他觉得浑身像被水泥一层层的裹住,它们又硬又沉,粘粘黏黏寸步不让,要一点点将他逼至窒息。
半晌,宗克己从楼上下来,他冲着顾海生摇摇头。
顾海生机械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道:“那我不勉强他了,宗老先生,我先告辞了。”
宗克己似有不忍,他又叫住顾海生。
“等他好一点了,我会劝他的。”他安慰道,“你别急,也让你姐夫先别着急,有我和他外婆在,小誉早晚会恢复过来。”
从宗家出来,顾海生开着车,茫茫然往回走——却不是往回,因为究竟要去哪儿,连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宗克己说得没错,对苏誉而言,他已经是个“外人”了。
☆、第 59 章
后来,顾海生没再去宗家。
虽然没亲自去,但他依然得知了很多苏誉的消息,都是宗克己和他身边的司机冯振川告诉他的。
苏誉在事发后出现了短暂的歇斯底里,但躁狂很快耗竭,迅速转为了抑郁,少年变得自闭,他把自己锁在家中,足足锁了半年之久。期间,只有宗克己夫妇,还有给他打营养针的医生能进房间,有一次,冯振川的老婆,也是从小就看护苏誉的女佣不慎进来屋内,差点被他打伤。
情况在半年后出现好转,苏誉慢慢的肯吃东西,肯说话,再然后,也肯从屋里走出来了。宗克己给他找了医生,不光是精神科的医生,还有心理治疗师。药物治疗结合谈话疗法,苏誉的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
能够走出房间,宗克己就不再让外孙在家呆着了,他带着苏誉满世界逛,陪着他散心,一点一滴给他巩固破损的安全感,直至苏誉不再害怕单独出门。
一年后,苏誉回到了学校,他换了一间大学,念的却还是原先选择的物理专业。
再度见到苏誉,是在苏璟死后的第五年,苏誉从国外留学归来,顾海生按照苏云藩的吩咐,去机场接他。
五年没见,但是顾海生仍旧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苏誉。
他长高了很多,却依然那么瘦,脸孔五官变得成熟,但身上,依然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卫衣,虽然肯定不是当年那一件,而身后,拖着一个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超大行李。
有那么一瞬,顾海生不由恍惚,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在机场接苏誉来念书的那个清晨,一切都是一样的:淡黄色的卫衣,超大的行李,熙熙攘攘的人群……
然而,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苏誉也不是了。
?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