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李道玄与师兄南乡子曾在殿中谈过孟长青的事,那时孟长青已经叛出玄武,师徒恩断义绝,外面全是他与吕仙朝掀出来的腥风血雨,就连李道玄自己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那么胆小怯懦的孩子,一下了山,便彻底换了一副样子,阴狠,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李道玄深深地自责着,其中又夹杂着些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复杂感情,他总觉得,孟长青走到这一步,他当师父的必然有错。
南乡子彼时坐在殿中,叹了口气,对着他低声道:“有些话我从前不知道如何与你提,长青这孩子吧,你平日对他太纵着了,有时又太苛刻了,分寸不对,过去他缠着你,可他如今已经不小了,他也想去山外闯闯,多交些朋友,我觉得这是好事,你也不许,那也不许,说是为了他好,他嘴上不说,心里总是不乐意的,渐渐的心里有话也不告诉你了,谁不知道你疼他?我知道,他也知道,可他在你面前喘不上来气,自然活得累。”
南乡子没说孟长青在外面干的事,只谈孟长青与李道玄之间的师徒关系,是怕李道玄心里难受,他看得出来,孟长青叛出师门对李道玄来说是桩不小的打击。玄武百字碑下,孟长青自断仙根那一瞬间,他从未见李道玄露出过那样的神情。孟长青与吕仙朝走后,李道玄忽然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己,一瞬间,似乎还是许多年前那个刚刚入山、什么也不懂的小师弟。
南乡子当场立下了一道门规,严禁孟长青此生再踏过玄武碑一步,既然走了,从此与玄武再无半点干系。
孟长青这一走,真的再没回过头,直到三年后他的死讯传来。
李道玄如今找着了孟长青,他是一定要带孟长青回山的,这些日子,他一直想着南乡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孟长青在他面前活得确实是累,一整日战战兢兢的,他到如今也不知道孟长青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回想着南乡子的话,他想着自己该对孟长青更宽纵些,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所以昨夜破庙,他破天荒地放了吕仙朝一马。
但他心里对吕仙朝是信不过的。
吕仙朝作恶多端,确实担得上“人人得而诛之”六个字。若是说孟长青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吕仙朝却是从始至终都是祸首。
昨夜,李道玄坐在屋子中,忽觉楼下传来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下一刻,他感觉到门外有脚步声一点而过,孟长青下去了。他下了楼,正好听见孟长青与吕仙朝在后院争执不下,眼见着两人似乎要动手,他正要出手制止,忽然幕帘掀开的一角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李道玄定住了。
熟悉的,久违的,画面飞雪似的穿庭而过,猝不及防地汹涌起来,因为没有法术支撑,很快就模糊起来。孟长青僵硬地攥着手站在原地,与吕仙朝的满脸错愕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道玄隔着幕帘望着孟长青,那一瞬间,他望着那孩子终于回过神来,原来他知道。
次日一早,一夜没怎么入睡的李道玄推门出去,没看见孟长青,正好看见吕仙朝与姜姚,吕仙朝盯着他袖子不易察觉的血迹看了两眼,忽然笑着说了句胡话,他一下子心中动荡,两袖紫阳剑气直接掀了出去,吕仙朝震得吐了口血,仍是在笑。
然后他皱了下眉,缓缓步下了楼梯,出了客栈。
孟长青今天起得有些迟,一走下楼梯,四下看了眼,没瞧见李道玄,只有吕仙朝与姜姚在桌子前坐着。
吕仙朝对着他笑了下,“哟!起了?”他把碗往姜姚面前一放,使唤道:“去,给我盛碗粥!”
姜姚慢慢起身,捧着碗一声不吭地去盛粥。
孟长青下了楼,在桌子前坐了,过了一会儿,发现吕仙朝仍是盯着自己,好像在打量着什么。孟长青想起昨夜的事,没说话,别开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姜姚捧着粥回来,一声不吭地放在了吕仙朝面前。
吕仙朝看了眼那寡淡的清粥,挑了下眉,似乎颇为嫌弃。
孟长青问姜姚,“我师父呢?”
姜姚道:“我看见真人出去,好像上街了。”
孟长青点了下头,对着姜姚道:“你早上想吃点什么吗?我去帮你买点。”
“那你给我顺便带两个驴肉烧饼,多加肉,别放葱花和芝麻,撒点辣子,最好再包碗热馄饨回来。”
孟长青回头看向吕仙朝,“什么?”
“小道友我同你说,昨夜我与你长青师兄彻夜长谈……”
孟长青伸手一把按住了吕仙朝,五指作爪猛的一钩,吐出一个字,“行!”
“多加肉,别放葱花和芝麻,撒点辣子,还有馄饨。”吕仙朝对着他笑笑,“我等你啊,快点回来!”
孟长青看着他,终于笑笑,“行!”他一把捞了大雪剑,敛了笑阴着脸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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