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仙朝确实没有听清楚那天西洲城夜晚吴聆与那红袍僧说了些什么,他离得太远,光线又暗,一切都很模糊,红袍僧摘下了兜帽,月光照耀下,是一团黑雾似的东西,他看见那个红袍僧慢慢地低下身,伏在吴聆的脚边,嘴里念着些什么,吴聆后来放那僧人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起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修道者和奇奇怪怪的东西打交道很常见,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秘密。
吕仙朝靠在石壁上回忆着那晚的场景,他确定这就是吴聆要杀他的原因,他差一点就发现了吴聆的秘密,或者说已经发现了只是没有意识到。这具几乎被煞气摧毁殆尽的身体发出剧烈的疼痛来提醒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吕仙朝咳嗽了一声,血顺着喉咙就流出来了,他抬手擦了下,却发现手上也全都是血。
孟长青在那火堆旁坐着,火舌几乎卷到了他的手,他没有痛觉一样坐着,终于他道:“我送你回长白,你把所看见的都说出来。”
“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他们都以为吴地的修士是我杀的。”吕仙朝用力地抹去手上的血,过了会儿才道:“我修炼过邪术,没人会信我,只要我一出现,他们就会杀了我。”
“还有我。”孟长青抬头,“我会把我所见的都说出来,道门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吕仙朝看向孟长青,孟长青脸色灰白,双眼全是血丝,右手的血已经浸透了整只袖子,一点再没有过往道门少年剑修的风光样子,唯独腰背依旧笔直。吕仙朝深信人心险恶,一生几乎没有相信过谁,也从不信所谓的公道天理,可是看着孟长青的背影,他却莫名相信这人说这两句话时确实是真心的。
孟长青道:“吴聆修为在你我之上,若是他执意要杀你,我保不住你的命,谁都保不住,你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回到长白宗,说出你所见到的一切,让道门与长白两位真人来为你主持公道,届时一切真相自将大白于天下,道门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说完,孟长青一把捞过大雪剑,他走到吕仙朝的身边低下身,握住他的手给他渡灵力。
山洞外,大雪如阵,一片肃杀,对于吴地百姓来说,这是个难捱的冬日。
孟长青开始带着吕仙朝往春南走,吕仙朝的身体已经被煞气彻底摧毁,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支撑多久。两人也不敢在吴地境内御剑,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了一座荒废的道观。吕仙朝的神志已经非常模糊了,煞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浑身上下都开始大量出血,孟长青带着他往那道观走去。
孟长青这些日子一边给吕仙朝渡灵力一边在山林中跋涉,灵力耗损极大。别的孟长青都觉得没什么,但是最近有一件事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他与吕仙朝在吴地这一路走来,这么些天,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吴地的人口仅次于春南,即便是最僻静的山林也有人烟,怎么会一个人都看不到。
这道观是孟长青这么些日子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有人居住过的地方。
两人一靠近那道观,孟长青就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伸出手去,触摸那扇大门,下一刻那门就自动在他面前打开了。吕仙朝身体冷得像冰,额头却滚烫,懵懵懂懂的,他不明白孟长青为何忽然停下,睁开眼往那道观中看了一眼,他有些愣住了。
这道观中落满了雪,雪里全是死去的蛇,碧绿的、白色的、黑白相间的,无数的死蛇翻着腹部打着结半埋在雪里,密密麻麻的,几乎堆到了膝盖这么高,方圆百里的蛇恐怕都在此地了。
风中吹来浓烈的血腥味,两人都察觉到了异样,吕仙朝立刻对着孟长青吼道:“走!”
就在此时,两人听见清脆的一声响,那是铜板摔落在地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在那道观的最深处,黑暗尽头,壁画前,是一颗巨大的白蟒的头颅。古蜀的白蟒被残忍地杀死在那壁画前,怨气盘旋不散,猩红的双眼冻着厚厚的冰霜,那铜板是从它的嘴里吐出来的,还带着些猩绿。
冰天雪地里,有脚步声响起来。
吴聆从那大殿之后走出来,长白道袍上沾着血迹,也不知道是在此地等了多久了。
孟长青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直神志模糊的吕仙朝却在那一刻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在蜀地宁城外,他曾经救下过一条奄奄一息的白色蟒蛇,那蟒蛇体型不大,也就两指粗,困在沼泽中,半个身子都腐烂了,他将那条蟒从沼泽中捞出来,随手扔了点长白带来的草药,那蟒蛇吐出个什么东西给他,他没留意。
是铜板。在传说中,蜀地有巨蟒能够预知未来,喜欢吞金,一度遭到诱猎,几乎绝迹,最终变成了乡野传说。吕仙朝看着那颗硕大的白蟒头颅,至此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开始浑身震颤起来。
孟长青与吴聆隔着那满地诡异的蛇尸对视了一阵子,煞气扑在脸上,孟长青忽然一把抓过吕仙朝回头往外跑,脚下的雪瞬间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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