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坪的帕沙诺人不用钟表。有朋友时不时会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弄到一只表,不过只要能换到他真想要的东西,那表立马就不是他的了。表在丹尼的房子里其实名声极好,却只不过是用来换东西的手段罢了。要说用处嘛,不是有太阳这个大金表吗,太阳比表好,也更安全,因为绝对不可能把太阳送到托莱利酒馆去。
夏天钟表上的指针指向“七”的时候,起床的感觉不错,但是冬天的这个时间就毫无意义了。用太阳多好啊!只要太阳爬得比树梢高了,照到了前门的门廊,管它夏天还是冬天,这个点起床是最合理的了。这个时候,手不会冻得发抖了,肚子也还没有饿得抽筋。
海盗和狗狗们睡在起居室的角落里,安全而又温暖。皮伦、巴布罗、耶稣·玛利亚、丹尼和大乔·波特吉睡在卧室里。虽然丹尼待人和善,慷慨大方,但是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睡自己的床。大乔试过两次,结果脚心狠狠地挨了棍子,所以就连他都得了教训,知道丹尼的床是不可侵犯的。
朋友们都睡在地板上,他们的铺盖不同寻常。巴布罗的是三块缝在一起的绵羊皮。耶稣·玛利亚睡觉的时候把两只胳膊分别插进一件旧外套的两个袖筒里,双腿分别插进另一件外套的两个袖筒。皮伦是裹着一块大毯子睡觉。大部分时间里大乔只是像狗似的蜷缩起来和衣而卧。大乔根本存不住东西,他有一份得到充分发展的天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经过他的手,他就能拿去多少换点儿酒喝。他们就这样睡觉,有的时候不太安分,但总是很舒服。有一天夜里太冷,大乔想借条狗捂脚,结果给狠狠咬了一口,因为海盗的狗是借不得的。
窗户上没有窗帘,但是慷慨的大自然用蜘蛛网、灰尘和清晰的雨点痕迹把玻璃遮挡住了。
“要是用水和肥皂把窗户洗干净该有多好。”丹尼有一次说。
皮伦机灵的头脑一下子动了起来,他用心思索着这个问题,不过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用不着耗费多少脑力。“那屋里就会更亮,”他说,“这里亮的话,我们在室外待的时间就减少了。晚上呢,空气是有害的,而我们那个时候又不需要亮光。”
丹尼退出了战场,因为如果只是稍稍提起一个计划就遭遇如此明确迅捷的反驳,可以想象再坚持下去会招来何等强悍的逻辑推理?窗户依然保持原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一只又一只苍蝇以血肉之躯喂养着蜘蛛家族,然后把干瘪的躯壳留在覆盖玻璃的蜘蛛网上,随着灰尘黏附灰尘,卧室里越来越阴晦幽暗,令人十分愉快,即便是正午时分,也能在黯淡的光影里睡觉。
众朋友睡得很安逸。早晨阳光照在窗户上进不来,只是把灰尘变成了银色的,红头苍蝇身上的彩虹色也闪闪发亮,这时朋友们醒过来了,伸着懒腰到处找自己的鞋。他们知道,太阳照在窗子上的时候,前面的门廊就已经暖洋洋的了。
他们不会醒得很快,不会到处乱跳,也不会做什么猛烈动作破坏整体的平衡。不,他们从酣睡中慢慢醒来,就像一个肥皂泡很轻柔地漂出管子口。他们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下拖着脚步走下山谷解决问题。渐渐地他们的意志力开始凝聚。他们生了火,煮上茶,用罐头瓶喝茶,最后在前门廊的阳光里坐定。亮闪闪的苍蝇在他们头上盘旋,形成光环。他们的生活有了模样,昨天的模样和明天的模样。
闲聊开始得很缓慢,因为每个人都很珍惜自己残留的那点儿睡意。从这个时候起到正午过后很久,朋友们通过脑力活动缔结情谊。这段时间里,他们像坐在云端掀开人家的房顶一样俯视众生,偷窥各家的私事,审视人家的动机,讲述各种惊险故事。通常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柯妮莉亚·瑞兹,因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她几乎每天都有惊险的故事,又奇特又有趣。而一个这样的故事,若是不能从中汲取道德教训,那就太不寻常了。
阳光透过松针闪闪烁烁。土地散发着干燥而清新的气息。卡斯蒂玫瑰花的芬芳弥漫于世间。这是丹尼和朋友们最享受的时光之一。生存奋斗十分遥远。他们坐在那儿评说自己的同类,不是为了判断道德是非,而是为了乐趣。凡有趣事要说的人都会留到这个时候来说。几只褐色的大蝴蝶朝玫瑰树飞来,停在花上,缓缓扇动着翅膀,好像是在借助风力抽取花蜜。
“我看见艾尔伯特·拉斯穆森了,”丹尼说,“他从柯妮莉亚家出来。那个柯妮莉亚真是倒霉呀,天天都有麻烦事。”
“这是她的生活方式,”巴布罗说,“我可不是说她不好啊,不过有的时候我觉得柯妮莉亚有点儿活泼过头了。她的生活里只有两件事:恋爱和打架。”
“那么,”皮伦说,“你想要她怎样?”
“她一点儿安宁都没有。”耶稣·玛利亚难过地说。
“她根本就不想要安宁,”皮伦说,“让那个柯妮莉亚安宁等于要了她的命。恋爱和打架。巴布罗,你刚才说得对极了。恋爱和打架,再加上点儿酒。这样你就能永葆青春,永远幸福。柯妮莉亚昨天出什么事啦?”
丹尼得意地瞅着皮伦。皮伦居然还有不知道的事,实在稀罕。皮伦脸上失落而愠怒的神情告诉丹尼,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们都很了解柯妮莉亚,”他开口了,“有的时候男人们带着礼物去看柯妮莉亚,比如一只鸡,一只兔子,一颗卷心菜。不过是些小东西,可是柯妮莉亚喜欢。结果呢,昨天艾米里奥·穆瑞塔给了柯妮莉亚一头小猪,就这么点儿大,挺可爱的粉红色小猪。艾米里奥是在峡谷里发现那头小猪的。他把小猪捡起来,母猪就在后面追,可是他跑得好快,后来就抱着小猪到柯妮莉亚家去了。
“这个艾米里奥特别能说。他跟柯妮莉亚说:‘养头猪比养什么都好。它什么都吃,是个挺好的宠物。你会喜欢这头小猪的。不过猪长大了性情会变,变得很下贱很暴躁,这样你就不会喜欢它了。然后有一天这头猪咬了你,你很生气,你就把它杀了吃掉。’”
朋友们严肃地点点头,皮伦说:“这么看的话,艾米里奥不是个乏味的人。瞧他用这头猪说了多少事吧——喜欢、爱恋、报复、吃食。有时间我得去和艾米里奥聊聊。”不过朋友们看出来了,皮伦忌妒这个擅长逻辑的对手。
“接着说那头猪。”巴布罗说。
“嗯,是这样,”丹尼说,“柯妮莉亚接受了那头小猪,对艾米里奥很好。她说到那个时候,等她对那头猪生了气,艾米里奥可以来分点儿肉吃。后来呢,艾米里奥就走了。柯妮莉亚做了个小盒子放在炉子边上,让猪在里边睡觉。
“这个时候有几位女士来看她,柯妮莉亚就让她们按着那只小猪玩。过了一会儿,甜甜拉米雷兹踩到了猪尾巴。哎呀!那家伙拼命叫,那声音就像拉汽笛似的。前门是开着的,那头大母猪又闯进来找它的小猪仔。结果桌子盘子全打碎了。椅子全撞坏了。那头大母猪咬了甜甜拉米雷兹一口,还把柯妮莉亚的裙子给扯掉了。后来女士们躲进了厨房,把门插上,那头母猪就跑了,小猪也跑了。现在柯妮莉亚是暴跳如雷啊。她说要揍艾米里奥呢。”
“世事如此啊,”巴布罗说,“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绝不会按你的计划来。大个子鲍伯·斯莫克打算自杀的时候就是这样。”
朋友们扭过脸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巴布罗。
“我给你们讲讲鲍伯·斯莫克吧,”巴布罗开始说了,“他看上去很像个牛仔的样子,腿长,身上干瘦,可是他的骑术很一般。牛仔竞技比赛的时候他经常给摔在尘土里。可就是这个鲍伯,一心要让人仰慕他。有游行的时候,他喜欢当那个举旗的。有人打架的时候,他喜欢做裁判。有演出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喊:‘前面的人坐下来!’没错,就是有这么个人,想逞个英雄,想让人看见他,仰慕他。你们可能不知道,他还想有人爱他呢。
“这个可怜的家伙不走运,他生来就是要被人笑话的。有些人可怜他,不过多数人还是嘲笑他。这些嘲笑伤透了大个子鲍伯·斯莫克的心。
“你们可能记得那次游行,就是鲍伯举着大旗那次。他骑着一匹大白马,坐得笔直。正好走到裁判席前面的时候,那匹笨蛋大白马热得昏倒了。鲍伯从白马头上栽了下去,那杆旗像长矛似的飞出去,头朝下扎在了地上。
“世事于他总是这样。每次他想逞英雄的时候,就会出点儿岔子,成为人们的笑料。你们记得吧,他管那个‘丢失动物认领处’的时候,花了一个下午想套住一条狗。城里的人都跑来看。他抛出绳子,那条狗就蹲下来,绳子滑掉,狗跑了。嗨,人们那个笑啊。鲍伯难为情极了,他心里说:‘我要自杀,这样人们就会难过。他们会后悔笑话我。’然后他想:‘可我会死啊。那我就不知道他们有多后悔了。’于是他做了这么个计划:‘我要等着,听到有人朝我房间走来的时候再行动。我要用手枪顶着自己的脑袋。这样那个朋友就会劝我。他会要我答应不自杀。这个时候人们就会很后悔,觉得不该把我逼到自杀的份上。’他觉得事情就应该是这样。
“于是他步行回家,朝自己的小房子走去,路上碰到的人都大声问他:‘你逮到那条狗了吗,鲍伯?’他到家的时候心已经伤透了。他拿出手枪,把子弹压进去,然后坐下来,等着有人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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