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我沿着回廊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我凝神遥望,许久,许久,才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小虾儿呀,你不是说看不到吗?你是怎么看的嘛?我可是把含烟、平阳,还有绿叶全部都看见了呢!”小虾儿一点儿也不傻,他也会见竿就爬,立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是呀是呀,我也看见了!”
我于是哈哈大笑,连连使劲地拍打栏杆。
这一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当我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小虾儿正在看我昨晚刚写好《登新平楼》,他看着看着,不由轻轻地读出声来:
去国登此楼,怀归伤暮秋。
苍苍几万里,目极令人愁。
读着读着,小家伙泪水盈盈。他从我的诗中,明白了我虽然人在往西北走,但一颗心却总是向着东南一角,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自己的妻子和家人。他知道,繁荣的京华中,有我李白治国安邦的梦;而朴素的乡野里,有我李白梦牵魂绕的家园。
穷困潦倒。我惟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就是新平的长史李灿了。
长史府张灯结彩,官员富商进进出出。我带着小虾儿大步而入,递上名刺,请门房“速速通报”。李灿到底还是我李姓的人,果然立即就兴冲冲地出来迎接,把我请入大堂坐上宾席,还热情吩咐手下的人盛情款待小虾儿。这时候我才知道,其实他府中并没有什么大喜事,只是一般的宴请客人而已。只见红毡席里的青玉案上,白玉盘缀成莲花图样,满满地装着各色美味佳肴,热气腾腾。大堂的四边,摆着十二只黄铜兽头的大炭炉,都燃着红灿灿的火焰,这使本来衣衫单薄的我,从身体到内心都感到一股烘热。
等到我入席坐定,李灿一声“请”,大堂里立即弦管悠悠,大家开始觥筹交错。李灿频频敬酒,我酒酣耳热,舌头大了,忍不住就大发了一番仕途坎坷的牢骚,说起自己空手而来,连宝剑也当掉了的事。
等到曲终人散,李灿对我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我非常冷淡了。
虎落平阳被狗欺。为了解决燃眉之急,我不得不向李灿请求支援。我苦心孤诣地写了长篇《邠歌行上新平长史兄灿》,其中有“寒灰寂寞凭谁暖,落叶飘扬何处归?……前荣后枯相翻覆,何惜余光及棣华”等句。但是,李灿接到小虾儿送去的诗后,对我还是不理不睬。这使我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客店的老板倒还讲些义气,知道我们的难处,房钱和伙食钱都分文不收,还帮我找到那家酒楼,赎回了龙泉宝剑。
李灿不留人,我只好走人。再往前走又是各州各县的小官小吏们救了我的急。坊州的司马王嵩热情地接待了我,使我又抹去了满脸的愁容,酒醉人、人也醉人地度过了第一个北国之冬。
七
当开元十九年的新春被春风温暖地吹来的时候,我重新回到长安的寓所。繁华的京城,处处桃红柳绿,春意盎然。崔叔封得知我回到长安,带了一个名叫刘绾的朋友来访,原来刘绾是安州人,现任侍御史。我问起长安的情况,知道燕国公张说已经在旧年十二月辞世了。崔叔封又说了一个好消息:“年初的时候,霍国公王毛仲数罪并发,贬官襄州,途中又被赐死,宇文融等党羽被贬黜了十多个。”我不由得大叹道:“这皇帝老儿真是一位圣明的君主,可惜我李白还没有机会帮助他治理治理这个国家。”
春归春还去,夏去秋又凉。对入仕当官、为民造福充满狂想的我,终于等来了刘绾送来的请柬,说的是吐蕃国请和之后,又派遣官员前来朝拜,到时候肯定有一番热闹看的,叫我不要错过了可能会有的机会,先到他那里等待。这也正合我意,于是立刻就出了门。到了刘绾的寓所,崔叔封已经到了。刘绾单枪匹马在京城做官,他的妻子还在安州。他自在,我自由,我们就有说有笑地上了酒楼。
长乐坊外正在大兴土木,崔叔封告诉我:“皇上前些日子又下旨,在五岳各处修建老君庙,以张良、穰苴、孙武、吴起、乐毅、白起、韩信、诸葛亮、李靖、李勋为‘十哲’陪祀。”这使我感到皇帝老儿尊崇前贤,好德重才。但当我又想到自己的遭遇,就不由得叹息起来:“可惜皇上的忧虑,难以让他的臣子们深切体会和努力实行。他们养尊处优,妄自尊大,不知道这种上下相悖的状况什么时候才能够改变?”
我们正横过朱雀门大道时,本来热热闹闹的大街突然发生大乱,两旁的店铺纷纷关门,那些肩挑手提的小贩们和杂耍卖艺的姐儿哥儿们,以及三三五五的游人,都纷纷朝小巷飞奔而去。甚至连那骑马坐轿的官员,也急匆匆地避到两边。
刘绾和崔叔封急忙扶着我退了转来,缩到一个巷口里边。大街上死寂了好一会儿,这才听见轰轰隆隆、惊天动地地卷来千军万马的奔驰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禁军和一列鸡车势不可挡地奔了过来,鸡车的后面是一辆支着绿色伞盖的高轩敞车,驭手的左侧,端坐着一个戴着鸡冠、披着软甲的少年军官。伞盖两侧和后面,又有几位骑马的公公簇拥着那少年武士,公公们的后头,是上百名跟那乘车的少年一样装束的小武士队伍。
这支队伍除了威风和排场,最不寻常的是傲立车上跑在前边的一大队鸡了。再看那些鸡,一只只凶神恶煞,喙上和脚趾上都套了锋利的铜矩,数量少说也有四五百只。
刘绾对崔叔封说:“看来今日兴庆宫的斗鸡又要盛况空前了,这贾昌嘛,越来越得皇帝老儿的欢心,也越来越会摆排场、讲阔气、抖威风了。” 崔叔封愤怒地说:“上有所好、下有所投。‘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京华中已经有民谣传唱‘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了!”对这种恶行,我的一颗心也是怒火中烧,下意识地紧握龙泉宝剑,恨不得立即冲上大街去杀了那狗杂种。
到了酒楼,我们仍然是心情不爽,菜几乎没有动到,酒也喝得很不痛快。回到刘绾的寓所,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白天的所见所闻,交织着我的愤怒和忧愁,纠结成难解难分的一团乱麻。我无计可施,惟有以诗排忧、以诗解闷。我于是起身,点燃蜡烛,一篇古风一挥而就: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
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
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
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
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直到天将拂晓,我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时,才知道刘绾早已经到大明宫上早朝了。我的新作也被他带走了。
过了几天,皇帝老儿诏告天下:
大唐吐蕃永世修好,长为甥舅之国;恩准赞普和金城公主之所请,加倍赐与《四书》、《春秋》、《诗》、《道德》、《庄子》等经籍;厚赏论尚地律丞相以下全体使臣和乐舞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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