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你必须去上学!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你再读一年!”顾丽君严厉地瞪着女儿,字句中透出不容置疑的语气。
夏冰把嘴唇闭得铁紧,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
顾丽君看着女儿的神色,不由得心里一软,低声劝道:“小冰,别那么死心眼,将来干什么都不过是找个饭碗。你总是想得太天真,有几个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夏冰忍着泪,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碗筷。
“咱家这情况,你还不知道吗?这债都背了多少年了?不是熬着你上大学,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复读一年,你要把我逼死啊?”顾丽君在女儿耳边质问着,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凉。
夏冰咬住嘴唇,眼泪一滴滴掉落到自己的手背上。她心里有千万种委屈和不甘心,可是一抬头看见母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别犟!听话,妈妈这辈子就是因为没有听你外婆的话,才吃了这么多苦。要不是为了你,我真是早就不在这个家里待了。你要听话,明天跟我去啊?”顾丽君压抑着,替女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夏冰低头“嗯”了一声。
夏秋之交,总能从夜风里听出萧瑟之意。
夏冰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听见母亲同大舅打电话时诚惶诚恐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
十点钟,沈孝儒才从外面回来。这个中年男人跟等在家里的母女俩极不相配,皮肤粗糙,脸色黑黄,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汗臭味。沈孝儒走进女儿的房间,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分数,嘿嘿地笑着说了句:“考得不错。”便再没有下文,去厨房吃了妻子为他留的饭菜,冲了个澡,回到卧室里去。几分钟后,巨大的鼾声便回响在整个屋子里了。
这一天的夜晚似乎特别长。爸妈都睡了,床头柜上的闹钟也已经指到了12点,夏冰却毫无睡意。她走到阳台上,迷茫地凝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南面连成一片的黑色树影里闪过一连串快速移动的光影,而后,在一浪浪沙沙作响的树叶的摩挲声里,远远地响起一道悠扬的汽笛声,那是远处的铁路线上正急速通过的一列火车。这声音如同暗夜乐章里一串特别的音符,高调出现,又倏忽消逝。东边的厂房里日夜不停地发出机器低沉的轰鸣声和有规律的玻璃破碎时发出的清脆的哗啦声。这噪音从夏冰有记忆的那天起,就没有停止过,她太熟悉了,以至于从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然而在今晚,在这样的深夜里清晰地辩听它们,她才发觉这声音原来是如此嘈杂,震得人耳膜发疼。
明天会怎样?夏冰不知道,就像在黑夜里期待黎明到来的人一样,对于不可知的未来充满了疑虑和惶惑。
几个小时后,夏冰被一声不甚响亮的关门声惊醒,知道是父亲出门去了。她翻了个身,本想再睡一会儿,却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小冰,起来了,今天咱们要早点出门,去买点东西,不能空着手去!”
夏冰不情愿地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母亲每次去亲戚家之前都会有的紧张神色,觉得又可怜又可笑。
“我穿哪个好看?”顾丽君在镜子前对比着手里两件短袖上衣,朝着站在身后的女儿问道。
“哪个都不好。”夏冰看了一眼母亲手里两件完全不上档次的短袖衫,直接否定了。她拉开镜子旁边的衣柜,发现母亲这么些年简直没有添过什么像样的衣服,可是从前那些裙子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已经过时,即便勉强可以上身,也不再适合顾丽君如今的年纪。夏冰看见母亲眼角流露出的一丝无奈,想起她时常夸赞的一件淡粉色蚕丝衬衣,“妈,你不是有一件粉色的衬衣吗?”
“上次洗衣服把领口洗破了。”顾丽君一脸惋惜,从一叠衣服的最下面抽出一件薄如轻纱的蚕丝衬衫,虽然洗过多次,颜色有些泛旧,但衣料本身柔软细腻的质地和优良的做工仍旧使这件衬衫在那堆廉价的衣服里显得与众不同。
“哎!这件衣服还是你外婆在世的时候给我们几个姑娘买的。”顾丽君轻轻揉捻着领口的一小片脱丝,叹气道:“你看,这怎么穿啊?”
夏冰略一皱眉,从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这原本是她今年18岁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一枚镶嵌了紫水晶的胸针,可夏冰一直觉得这胸针无论颜色还是样式都是母亲喜欢的。
顾丽君换上淡粉色的衬衣站在镜前,看女儿小心翼翼地在领口处捏出两个对称的褶子,然后把胸针精巧地别在上面完美地掩饰了那片脱丝。
“看,这样不就行了?我早就说嘛!还是你戴着好看。”夏冰扶着顾丽君的肩膀,亲昵地趴在母亲的肩头。顾丽君舒了口气,看见镜子里女儿身上洗得泛白的格子衬衣,脸上不自然地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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