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午遇到S,自旅行归来似有不少烦恼之事,她问我有没有空一谈,我不知如何拒绝——那当下,直觉到她的事情比洗衣服、写札记或读书重要,遂回房相谈,至晚间九点半才走,甚累。
面对内在创伤,愿意谈的人是“树型”人物。据说沉香树受伤后为了自我保护会分泌油脂,形成树瘤。昂贵的沉香就是树的创伤结晶(忽想,这么说来,张爱玲的沉香屑,隐喻了创伤)。还有一种是“珍珠型”,一粒沙进入体内让贝类生出珍珠,树瘤易见,哪一颗贝含着珠,却是难觅的。最隐密的该是“蝉型”的人,在地底藏了十七年,出土后爬到树梢叫几声,就死了,谁也不知叫的是什么。
我是个还不错的倾听者,她在我面前摊陈困惑,期望我帮她理出头绪。叙述过程中,我因此看到自己也有理性与冷静的一面,能够把倒塌的楼阁砖一堆、木一堆、铁一堆地分类,从中找到倒塌原因与重建之道。
什么时候开始,我一步步走到奇怪的疏离境地,他人为之痛哭流涕的事,在我看来都是小恩小怨。这些故事与那些故事,这群人与那群人,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映着七彩的水泡,在光的管辖里。仿佛自己不是红尘中人,只是来世间旅游,看风景,采集故事,寻觅人的心美丽到何种程度、丑陋到何种程度。我自身的经历像一座桥梁帮我找到距离,从此岸看彼岸,我开始用从容的态度观看沉浮恩怨,无非是怪诞荒谬、人兽杂陈,仅有少数,我看到天人共舞。
理性与冷静来自对这世间了然,这偶然聚合之一瞬被我们所信任着,极力于其中大声呐喊:“给我一桩幸福,给我一个公平,给我一个交代!”这世间既不能给人这些,谁又能给谁这些?我逐渐退下,不在喧嚣的声浪中偷偷流泪了,隐入对岸,如蝉隐入地底。
所以,做个听故事的人,我不是要等着听悲惨离奇的故事——不就是那些情节吗?我等着听有人如何走出自身故事,告诉我对世间与生命的觉悟,我等着的是无比勇毅又晶莹剔透的心。
啊!这可悯又可爱的人世。
S走之前,无意中提及她跟群两日之后有约,群帮她带回遗落在他家的一顶帽子。那日我们上车之后,群到他家多留一晚,因此发现S的帽子忘在那里。
我应该有发出“喔”一声,但应该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果要流露,什么表情适合日行一善的泥菩萨呢?
秋阳隐约照在刚抹净的桌面上,忽然来,忽然消隐。我在这儿,也不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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