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韵文的双腿痊愈后,他的世界扩大了太多,身边再不是只有王姨和舅舅,他有双腿,能行走,能奔跑,再也不用等待着去做什么。就算他不爱说话,社交圈也快速膨胀起来,除了胡子扬几人,他也和同班里徐经理的儿子吃过饭,和隔壁班传媒公司的女儿打过高尔夫,知道他爸公司里哪个管理和财务经理有矛盾。总之这一圈子里大家都是认识的,就算碰到苏韵文也会点头致意。
圈子里还有小圈子,苏韵文从不希望加入哪个圈子,任何圈子,不管名义多高级,小众,体面,本质都很无聊,只要有了圈子,里面无非就是霸凌,站队,自嗨,党同伐异等操作。这个圈子,那个圈子,本质都是无穷无尽的复刻。
他们的高中是以富力金融的二少爷为首形成的大圈子,一群金融政治的二代稳站第一梯队,家里搞实业的屈居第二梯队,商界新贵,社会名流屈尊第三梯队,阶级并不森严,但每一梯队又会有自己的小圈子。
按理说苏韵文应该属于第二梯队,但苏家华在金融蒸蒸日上的同时把能实业搞得风生水起,光华是当地有名的龙头企业,没点本事和人脉做不到这样,更何况何儒妘在聚丰资本做CFO。但主要不是这个原因,大家看重的是何家背后的福尔曼财团,要想开拓海外市场,没有他们点头是不行的。
二少爷名叫江志燮,他十分适应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一开始他便给苏韵文递过橄榄枝,可是苏韵文实在没有掩在一群人里面的气场,他见到二少爷,也只是点头致意,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二少爷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一山不容二虎,不少人在他面前说苏韵文“假清高”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他就是那种天生的社交家。
而社交对苏韵文而言是彻头彻尾的外耗,因此他从不去想,也不愿想背后的弯弯绕绕,幸好他家底够厚,能让他这样肆意妄为。
他也不是自命清高,他深刻明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想要不堕落有多困难,人的社会性导致了大家渴望抱团取暖,圈子会给人带来安全感。
但苏韵文的资本和性格决定他不需要这种虚妄的安全感,因此他不需要融入任何圈子,也不会被其他圈子排斥。在外人看来,也就胡子扬几人和他熟识一些,剩下的几人还都是胡子扬自带的朋友,兴许在其他人心里,他们几个已经自成一个圈子了。
圈子里有阶级,就有霸凌,一群在外人看来体面尊贵的公子小姐,被更高阶级的人时不时冷嘲热讽,那必然是要去找下个等级的人挖苦讽刺回来的,言语上的攻击又太柔软,满足不了大家骚动的心灵,可大家都是体面人,做不出打架斗殴的事情,如果不巧闹大了,双方家长上班遇见了更尴尬。
每个人之间的眼神,说出的话语,背后都是资本和权力的考量,圈子里永远暗流涌动,这种隔靴搔痒般的霸凌一点也不热闹。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时机,这学期转来一个性格腼腆,身量纤细的小男生。
在大家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前每个人都是友善的,可这位性格和苏韵文一样内向,甚至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久而久之便没人搭理他。半个月后这位转学生可怜的身世被扒出来,原来就是个小蜜的私生子。据说他那个疯子妈天天去他爸公司闹,要让小孩儿认祖归宗,迫不得已才迁了户口,转过来上学的。
这可给大家高兴坏了,私生子,还有个道德败坏的妈,于是所有人都师出有名。
男生名叫刘平平,也可以看出起名时倾注的爱意,期许他一生平安顺遂。
一开始只是值日时把他的名字写成“苹苹”,后来在音乐课上起哄他跳舞。诸如丢书包,关厕所已经是小事了。
在过道上走的时候会被人绊倒,而真正的少爷小姐连脚也不用伸出来,因为给别人使绊子这种事会让他们丢了身份。他们只需要坐在剧院漆黑的地方,当一个合格的观众,微笑着看这场闹剧。
这些人和苏韵文井水不犯河水,身为同学,苏韵文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
周二下午的活动课苏韵文没去,在桌上趴着睡觉,梦见第一次他不告而别的时候,柳山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去找自己。他急急忙忙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又被固定住了,他还坐在那副轮椅上。他着急忙慌地追,柳山却早就不见踪影了,只有他的哭声还萦绕在耳边。
他被这声音吵得悠悠转醒,刚从梦里醒来,头脑还有些发懵,他回想自己上一次梦到柳山是什么时候,突然发现好像真的有哭声。苏韵文转头一看,刘平平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抹眼泪,浑身湿漉漉的,腿上还有伤,看来又是被欺负了。
他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想出门离开,谁知道一站起来反而把对方吓了一跳,刘平平望着他慌忙道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对不起……”他红着一双圆眼睛望向苏韵文,目光有些闪烁,竟然和刚才梦里的眼睛重合了。
苏韵文却没再往外走,一瞬间他心里想了很多事。他慢慢走近刘平平,给他递了一包纸巾。简直不可思议,刘平平抬头望着他,手里迟迟不接。
作为被欺负的人,刘平平深知苏韵文在这个社群里的地位,但他就算被欺负得再狠也从没向苏韵文求助,因为苏韵文和他见过的很多有钱人都一样,自私冷漠,他绝对不会帮自己。
但当下是个绝好的时机,只要苏韵文能说两句话,就可以让他从苦海里脱身,但是他首先得搞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冷漠的苏韵文会走向他。
今天的阳光很好,被泪水浸过的眼珠透亮澄澈,玻璃体闪着悠悠碎光。真的很像,柳山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被他刻在脑子里,柳山哭过的眼睛就是这样,亮晶晶,水盈盈的。柳山如今在哪里呢,他也会因为什么事哭泣吗?
“别哭了。”虽然苏韵文看着他,但透过他的眼睛看另一个人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刘平平止住了哭,他心想,之后应该也不会哭了。他接过苏韵文的纸,擦干了脸上的泪,对他弯唇笑了笑,真心实意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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