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
六月,立夏才辞,百花初绽,柳阴风清,世间有万般美好降生于六月,万般美好,始于相遇,六月是适合相遇的季节。
千年后,六月是离别的季节。
八月不忍让离别的人啊,带着遗憾走进一年的后半,索性唤来秋风,吹散离殇,卷走眼泪,再向世人相告:或是再与新人遇见,又或是再归于旧人。总之,八月是适合回头看看的。
幸好,如今虽是六月,但不是千年之后。
雨歌城,皇殿后,当朝国师正与皇帝的亲信吕澄昂在花园中漫步,国师许君神通广大,有观天之能。
“昨夜子时,乌云蔽月,众星退去光彩,却总是剩了几颗,意外地闪烁,异相于天,我便就地让人取了算器,算上了一卦,算罢后,卦象显示分外妖异,又与国运有千丝万缕联系,我方知此事非比寻常,但又觉得此事在禀报皇上之前,更应先寻一值得信任的见多识广之士共同商讨,再报不迟,昨夜我辗转未眠,思来想去,觉得宫内也只有吕公子最适合不过,公子虽才加弱冠,却位居丞相,又统军一方,智勇双全,最受皇上青睐,再者,我也打听到宫中只有公子一人对天文算学有所研究,今日便派人请公子来此,不知公子可愿意一瞧卦象?”
“国师谬赞了,我为丞相,有为皇上分忧,安天下民生之责,自当一看。”
在吕澄昂的吩咐下,很快,宫中便有人备好了长而宽的桌案,昨夜的星图和卦象一并摆放整齐。星图显示:帝星荧惑,飘忽不定,明暗不齐;妖星太阴,长亮不熄,而后灾星天狼,一直闪烁到天之即明,卦象则显示了事变发生的具体方位,直指国内东南沿海地区,雨朝花都金夏。吕澄昂看过后,长叹道:“这是有大妖将降于海上,恐动摇国家气运,带来战乱,若是坐视不管,可能会导致国家覆灭,王朝易主,应当立即斩除妖孽,以防后患。我雨朝建朝不过百年,却将临此大难,不知天意何为?罢了罢了,好在我们已经知晓大妖降生的方位和时间,此事先不禀报皇上,再过二旬天,就是国庆之日了,别搅了节日气氛,乱了人心,我若是现在即刻动身前去金夏灭妖,估计回来也赶不上国庆日了。但若妖孽提前降生,当地百姓首当其冲,也过不了安生日子,这样吧,国师请替我向皇上拟一封讨妖请信,就说事态十万火急,请恕我不能当面请示,另外,大妖虽可怕,但初生之时,想必也只具婴孩躯体,我就不多带人去了,以便掩人耳目,免得民间舆论四起,稍后,我亲自带领几位将军,随我简装前去,午时过后便启程,待到归来之时,我携大妖尸身觐见,就当未能出席国庆盛会的赔礼了。”
“吕公子果然深谋远虑,有万夫不当之智勇,雨朝有吕公子,何愁不能延续千秋万代,在此,我替天子和天下人谢过吕公子,除妖一事,我即刻请信天子,祝早日凯旋!”
午时三刻刚过,雨歌城,领头的少年剑眉星目,正气浩然,一身橙白长袍,五个中年样貌人伴随左右,一人一马一佩剑,飒飒跃东门而出,直向北方群山疾行。
一……年,六月二十一,至夏之日,金夏的玉栀子压满了树梢,像下了一整月的雪,覆满城内一树高的地方,又在城外延绵数里,而这栀子与环境相处最融洽之处,当属南城门。当地前太守在南门有意布置装点的栀子,是他亲自率人规划栽种,精心养护,经年累月,便成了这一方州郡赫赫有名的景点,金夏之所以有栀子漫天,是因太守早年,与青梅竹马的一纸约定。太守出生于国家东北地区最大的经商人家,为一方富庶,青年时代,当地相当多王权贵族频频请媒人上太守家府内为自己的千金说媒,更有甚者要附赠良田屋舍,官位权印。但太守始终如一,每次只做推辞,其一是太守深知这些王权贵族即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将女儿嫁与他,只不过是想与他家结交,从中获取政治利益的恶俗手段,他自然是极度厌恶的。其二,他心里的确住着某个她的影子,念念不忘的,却杳无音信的,曾经与他相伴左右的邻家姑娘,女孩因为家中变故不得不搬离金夏,临走前,女孩也曾谓太守:待到夏都六月雪,故人自当再相见。太守知道,乱世之中,是否能再相会,皆是未知,于是,他便立志成为了这方寸土地当权者,虽权薄力微,但也想好好守护这方寸土,她和他曾演绎过无数故事的小城,也期待着她奇迹的归来。上位当天,他便开始企划这“六月夏都雪”,坚守约定,也期盼着与女孩再于面,奈何天不顺人意,树木成熟,栀子花最初开满枝头的那年,秋风没有带来故人,却捎来旧事,女孩早已经在战乱中身亡,太守得知此事后,当即投海殉情,下葬之日,满城栀子纷纷落下,皆随晚风飘向海边,沿岸数十里,都见得浪花上的瓣瓣栀子,就这样,一场盛大而静默的栀子雨,带回了少女客死他乡的魂魄,安葬了少年再也实现不了的梦,这段悲戚而又浪漫的故事,后来也成为一段史话,如今在孩子和说书人口中广为流传,今日既是夏至,又是国庆日,想必街头巷尾总能再听到他和她。
吕澄昂和将军们是二十日夜间抵达金夏的,马蹄踏过铺满栀子花瓣的南门大道,挂满金灯的楼阁便迎面袭来,充满硫磺和硝石气味的晚风中夹杂着阵阵烟花声,叫卖的推车和小摊不见丝毫歇息的意味,直通东海的天水河岸花灯斐然,装点着航道里的船似是水中亭台,节日氛围弥漫在街头巷尾,和着栀子的清香,充盈在金夏百姓的美梦中。盛唐长安的夜景也不过如此吧。吕澄昂一行人来到一所住店门口,却听不见里面有一丁点人儿声,与周围街景格格不入,正当他疑惑准备推门而入之时,里面突然传来人声。“你们几位,看样子都是外地来的吧,嘿,别问怎么知道的,本地人这个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河边看灯。诶诶诶,都别走啊,灯有什么好看的,这灯要放到七月中旬,明晚再看也不迟啊,我这马上说的,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喽,想必各位都没听说过这金夏的第一大家族的名头,这柳家的家史,可是金夏一大传奇故事。都别吵都别吵,且听我慢慢道来。”
“金夏是千年古都,港口众多,交融通达,一直以来是历朝历代的临海战略要地,又因纬度偏高,地势低平,受信风影响,金夏四季分明,花卉种类众多且长势繁茂,自然成为了国内最大的花卉产地,百姓大多以鱼盐,旅游,进出口贸易为生,发达的贸易体系成就了金夏庞大的商业家族。但因竞争激烈,金夏的商业家族大都短命,从兴盛到衰败,短者四五年,长者不过十四五年,均不过一代人。雨朝建朝以来,金夏的柳家像以往众多家族一样,趁着风口迅速发展起来,起初,人们认为柳家会和以往众多家族一样,淹没于争的头破血流的商战中,但大众终究是肉眼凡胎,不识天下英才,柳家第一代家主柳长青混迹江湖多年,看尽世间人情世故,商业头脑独具一格,又承祖上徽商正统血脉,从小便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贸易场里,经验相当丰富。经过时间和社会的淬炼,头脑,资源,经验,对于柳长青来说已然完备,此时恰逢改朝换代,百废待兴,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嗅觉灵敏的柳长青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极好的机会,他满怀信心和希望,开始打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如今雨朝已建朝四十年,风风雨雨四十年朝暮,柳家仍屹立于这方小小的土地,掌握着金夏乃至整个雨朝的鱼盐命脉。第一代家主柳长青年已八十,回想起过去四十年的跌跌撞撞,再看看眼前欣欣向荣的盛景,他总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害,这上一代的成就终究是过去之事,哦,这也不是说柳家当世无人才,且不说当代的家主柳清明稳固根基,向外拓展业务的本领颇有前代风骨,重要的是他通过商业途径打通了政治渠道,不然你以为皇上会放任柳家垄断咱们国家的渔盐贸易,这柳家家业啊,以后只会越做越大,况且柳家后代也是人才辈出,家中的二千金柳朵,年方十二,就通过了家族的执事考核,估计你们还没听说,前阵子柳家在和柏家竞标城东边一个港口的使用权,那场标会我恰巧去旁听了,正当两家僵持不下之时,只见那千金二小姐柳朵昂首走上台,一番演讲下来,太守部即刻将使用权划分给了柳家,那话可真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女娃能讲出来的,倒像是她爷爷(柳长青)年轻时说出来的,柳朵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职场成熟女性的魅力,坚韧且自信,由内而发的笃定。下场后,各家族众多青年上前搭讪,她眼都不眨一下,故作顽皮挽着她父亲的胳膊,一蹦一跳逃离了标会。她的姐姐,柳家的千金大小姐,哦,那是个性格古怪的丫头,柳家商业繁荣,但她却对此毫无兴趣,她是柳长青一手带大的,有传言说她不是柳家本家人,所以柳长青也就没有强求她参与家族事务,也没有教她太多有关商业的事,放任她自由生长。平日里,她也不像大家闺秀,只是整日在海边抚琴作画,又或者乘谁家的渔船出海游玩,有时干脆就那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哼唱着自己写的诗,一幅快活样,当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像正经女孩一样找个事做,她便又说起她那套歪理,什么‘少加限制’‘自由可贵’诸如此类的,和柳家人人严肃拘谨的风气格格不入,但无论一天的时间要怎么打发,一成不变的是她每日都会去天水河入海口待上一阵,几乎是风雨无阻,也有人问过这是为何,她就不说话了,这是她身上的一个迷,人再年轻,也有不能对人言说的心事,理解并尊重就好了。大小姐柳梧璇虽是个怪人,但也只是行为思想不随大流,为人却不让人生厌,她从没有表现过柳家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柳府里的下人,因为主子的家的名头,在众多下人里也是要摆弄上一副傲气的,除了柳长青,待人谦和的柳家人也就是柳梧璇了,与其说待人谦和,不如说她喜好结交朋友,无论对方是老是少,或男或女,她都把对方当成朋友一样对待,表面上的大大咧咧并没有掩盖她的聪敏机智,大智若愚,虽然形容小孩子不大合适,但若是你与她交谈过,就会发现这词绝不为过,一针见血的观点和准到鬼神莫测的直觉,总让人觉得眼前的少女或许是哪的千年老妖怪化作人形,而她总是那一幅笑嘻嘻的样子,好像觉得世间万般纷乱她尽在掌握,与年龄不相匹配的成熟灵魂和自由洒脱的天性融合,再添几分清秀耐看的颜,最后以稍显瘦削的身形而承,这就是柳家千金大小姐柳梧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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