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出皇宫,直奔诏狱。抵达诏狱时正值晌午,花晨扶着徐思婉下了马车,王敬忠就上前示意花晨候在了外头,独自毕恭毕敬地因着徐思婉入内。
旁的宫人见状自然心领神会,便无一人上前,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候在了外头。
踏入诏狱的大门,一方空荡的院落映入眼帘,徐思婉深吸了口凉薄的空气,望着眼前偌大的房舍,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恐惧。
眼下正值寒冬,寒冬晌午的阳光也是热的,光束穿过重重云雾落到人身上能带来一种别样的暖,却也将四周围的那种冷衬托得更加分明。
于是她便觉得那种冷好似突然彻了骨,凉飕飕地窜遍全身。
她立在那里好生缓了缓,才有力气继续前行。随着王敬忠一起,步入了那扇高大厚重得让人压抑的暗红大门。
大魏朝的诏狱修得极大,百余年前的一场牵涉甚广的谋逆案里,几千号人在这里都关得下。
因此步入那道暗红大门,里面便是幽暗狭长的甬道。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便是一间又一间的牢室。
每路过那么三五间,又有一道岔路横亘过来,侧首望过去,同样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左右也同样俱是牢室,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潮湿阴暗得让人窒息。
王敬忠不作声地打量了徐思婉一眼,心下叹了口气,在一片安寂中,轻声言道:“下奴多嘴,嘱咐娘娘几句,娘娘莫要怪罪。”
徐思婉凝神:“公公请说。”
王敬忠脚步仍稳稳地往前走着,压音道:“下奴看得出,娘娘和唐榆主仆情深,断不舍他这样殒命。但现下,不是娘娘意气用事的时候,下奴既一心侍奉陛下,便只得将娘娘的一言一语都如实禀奏。娘娘切莫说错了话,让唐榆白白失了一条性命。”
这话听来诚恳,甚至不该有他这样说出来。徐思婉不禁露出几许疑色,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多谢公公一心侍奉陛下,还肯这样叮嘱本宫。”
“下奴不过是为陛下着想。”王敬忠垂眸,“陛下一心记挂娘娘,近来……可说是寝食难安。下奴看着心疼,只盼此事能安安稳稳地过去,娘娘能与陛下重修旧好。”
重修旧好。
徐思婉知道王敬忠是认真的。他是个忠仆,一心一意只为皇帝打算。
只是这四个字现下落在她耳朵里,只让她觉得无尽的讥讽。
语毕,王敬忠不再多言什么,徐思婉也继续静默而行。那甬道太长,长得像是要走一辈子。王敬忠就这么一直引着路,墙壁上每隔几步有盏照明的油灯,既能照亮道路,也能照亮左右两侧的牢室,徐思婉却没胆量多往牢室里多看一眼,生怕牢中犯人的情形让她却步。
如此走了足有一刻,王敬忠在一间牢室前停了脚。徐思婉悚然一惊,眼底颤了颤,一分分地抬起眼帘,朝那间牢室里望去。
在昏昏沉沉的光线中,她一眼看到了蜷缩在角落处的人。
约是诏狱收了她的钱的缘故,这间牢室称得上干净宽敞,光线也好,角落处的地面上铺着不算太旧的被褥。
可纵使如此,也阻不住他受了一身的刑伤。他蜷缩在那里,身上原本洁白的中衣裤几乎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血污交织其上,有些严重的伤口已有溃烂之势,蝇虫盘旋其中,贪婪地吮吸血肉。
他素日以一柄黑木钗盘得整齐的乌发也已凌乱不堪,有些乱糟糟地像一捧稻草,有些沾在血痂上。他并未入睡,双目大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地,呼吸有些粗粝,一声一声的,像是含着沙子。
徐思婉忍不住地眼眶发酸,喉咙里一声哽咽。同时,她带着三分惑色望向王敬忠,因为皇帝明明白白地说过要她私下里问话,王敬忠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
然而王敬忠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默地招了下手,不远处的狱卒便上前,为她打开了牢门。
接着,王敬忠挥退了四周围的狱卒,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仍是无声的。徐思婉竭力地沉了口气,举步进去,随着她一步步走得更近,缩在角落处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不自觉地向后躲着,口中呢喃低语:“娘娘什么都不知道……”
“唐榆?”她唤了声,他的低语辄止,继而抬起头,一双大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她,却没有焦距。
她这才知道,他看不见了。
“唐榆……”徐思婉的泪水翻涌而出,几步上前,在他身边跪下来,“本宫来看看你。”
唐榆神情微凝,哑音失笑:“下奴险些毁了娘娘,娘娘不该来。”
“主仆一场。”徐思婉摇头,“本宫得来送一送你。”
几步开外,王敬忠紧紧盯着二人。
唐榆缓了缓,借着残存的余力,想要撑起身。徐思婉忙伸手扶他,他伤得太重,身子沉甸甸的,她直累得额上出了冷汗,才扶他半坐起来,缓了口气,便道:“本宫有事要问你,你得给本宫一句实话。”
唐榆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娘娘请说。”
“那些信,真是你写的?”徐思婉问。
“是。”他口吻定定,空洞的双眸漫无目的地在她面上划着,“下奴多希望自己是卫川,就算后来一刀两断……也终有一份旧日情谊可以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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