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皇帝下旨晋充衣何秋月为锦宝林,皇后与太后俱有厚赏颁去。便是在拈玫阁中“安养”的徐思婉也听说锦宝林的住处被踏破了门槛,就连像方才人那样素日刻薄的也都备下厚礼赶去道贺了。
徐思婉对此没什么兴趣,就像蛰伏在草丛里等待狩猎的狮,不会在意远处的鹿群如何打闹嬉戏。若真让她费神,她倒更愿意想想下一次送谁归西合适,毕竟秦家的账离算清还远着呢。
过了晌午,皇后又遣了听琴来。听琴一如既往地恭敬守礼,进屋便福身道:“贵人娘子安好。皇后娘娘听闻娘子近来身体渐好,想邀娘子去长秋宫一叙。”
徐思婉颔首:“我也正准备去向皇后娘娘问安。”
这样一问一答之间,双方自明其意。听琴就先退出了拈玫阁,回长秋宫复命。花晨领着宫女们一起为徐思婉梳妆,徐思婉专门从皇后前几日送的首饰中挑了几件来戴,穿的衣裳则一应是尚服局日常制了送来的,并无半件是皇帝特意赏赐的衣料。
梳妆妥当,徐思婉步行而往,约莫一刻后入了长秋宫的宫门。门口的宦官见状,即刻进去禀话,不多时又折出来,笑道:“贵人娘子请。”
“有劳了。”徐思婉随他一并入殿,皇后身着一袭杏色对襟的常服,安坐在寝殿中的茶榻上。她衣衫上没有太多繁复的绣纹,珠钗也简单,手上正坐着女红,看上去很像一位寻常人家的贤妻良母。
徐思婉却不敢因此大意,一丝不苟地施大礼叩拜:“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手中的绣活又绣了两针,才像刚看见她似的,笑吟吟地抬眸:“贵人来了,快坐吧。”
“谢娘娘。”徐思婉拎裙起身,被听琴扶去茶榻另一侧落座。皇后将没做完的绣活随手交给听琴撤下去,抿起微笑:“贵人安养数日,宫中风云变幻,不知贵人怎么想。”
徐思婉恭顺垂眸:“后宫之中以和为贵,百花争奇远好过一枝独秀。陛下若能雨露均沾、让皇家枝繁叶茂才是最好的。况且臣妾养病时多得皇后娘娘照料,也不曾受什么委屈,倒偷得一时清闲。”
这番话听得皇后舒心而笑:“好个偷得一时清闲。先前看贵人盛宠,本宫倒不知贵人还是这般洒脱的性子。”
徐思婉依旧低着眼帘,仿佛未觉她目光中的凌凌审视,径自温婉笑道:“世上的荣华富贵,若要争是争不完的,不如宽待旁人,也宽待自己。”
“宽待旁人,也宽待自己。”皇后默默念着,缓缓点头,叹道,“这般一听,玉妃倒不如你了。”
徐思婉浅怔,美眸抬起,扫过她眼中的意味深长。知她有话,会意地探问:“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其实陛下还是念着你的。”皇后徐徐言道,“那日议起陶氏之事,陛下还说要去看看你,本宫也有意同往。可玉妃说你既要安养,旁人还是莫要搅扰的好,免得陛下一去礼数又多,再令你累着。啧……”她轻轻摇头,“这话在理,陛下也说不得什么,只得罢了。可咱们都是女人,玉妃这话里什么意思,本宫明白,贵人也明白。”
言毕,她凤眸瞟过,一言不发地等徐思婉的反应。徐思婉却只笑起来,笑出了声,好似听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到不得不摸出锦帕掩唇,以免仪态有失。
皇后目光一凝:“贵人笑什么?”
徐思婉噤声,眼底却仍笑意深深:“臣妾失仪。臣妾只是没料到……玉妃娘娘素日端庄大方,竟也会做出这般使小性子的事。其实六宫妃嫔尽在皇后娘娘执掌之中,孰是孰非娘娘心中自有一杆称,自会令万事井井有条。依臣妾看,这点小心计大可不必使到娘娘面前,不论娘娘还是陛下,都不会为着这么几句话就令臣妾受委屈的。”
皇后边听边露出笑意,启唇赞许:“你很懂事。”
“娘娘谬赞。”徐思婉垂眸。
她懂事,她自然“懂事”。既知皇后在有心试探她,她当然会摆出令皇后满意的样子。
以她现下的身份,能得皇帝青眼自是重中之重,但若连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也肯拉她一把,当然更好。
皇后蕴着浅笑,抿了口盏中清茶:“锦宝林是你们一应新嫔妃中头一个有孕的,也是陛下继位之后头一个有孕的。今早听玉妃的意思,是想好好抬一抬她的身份,让本宫劝住了。”
徐思婉颔首:“树大招风,娘娘是为锦宝林好。”
“是啊。”皇后舒了口气,“本宫觉得正因她是头一个有孕的,才需格外当心,必要让这孩子平安降生才好。位份之类都是虚的,日后再晋也不迟。现如今……”她语中一顿,“锦宝林既要安胎,也不便侍驾了。本宫听闻你从前得过可随意出入紫宸殿的恩旨,那你便常去走动一二,只当是为免了锦宝林的辛苦、是为皇嗣着想。”
“诺。”徐思婉离席,深深一福,“臣妾遵旨。”
“你回吧。”皇后抬了抬手,“陛下时常念着你,若非有玉妃规劝,只怕早就要顾不得你在安养。如今听说你病好了,他必要去见你,你回去等着接驾吧。”
“诺,臣妾告退,改日再来向娘娘问安。”徐思婉莞尔,再行一福,就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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