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宫人就算撑住了没被屈打成招,最后也难逃一死。因为宫里的主子们总是宁可错杀,而宫人的命也是在不值什么钱。
张庆的呼吸在高烧中变得愈发的粗,又愈发的虚。忽闻门声轻响,他呼吸下意识地停滞,继而听到有人朝他走来,似是两个,一左一右将他肩膀一提,硬是拎了起来。
“不是我……”他惊恐得一下子生出力气,慌张争辩。可没人听他说,只有人捏开了他的嘴巴,强将什么汤汁灌了进去。
汤汁并不难喝,除却浅淡的药香,只有一点点微弱的辛辣。张庆被灌了两口,蓦然意识到这是参汤,
参汤这种好东西,寻常的宫人是见不着的。但若审案时有要犯尚未招供就已撑不住,便可灌一碗参汤再接着审。
一般来说,灌完这碗参汤就要上重刑了。
张庆猛烈地挣扎起来,拼尽了浑身的力气。终于挣开了掰着他嘴巴的手,再冷不防将脸别开,一口尚未饮下的参汤一下子呛到地上。
“看你方才的样子,我还怕你撑不住,现下看来力气还挺大的么。”
少女明快的语声居高临下地传来,张庆怔住,僵了一僵,终是一分分抬起头。
适才灌下去的那几口参汤多少让他恢复了些气力,他于是看清了她精巧的绣鞋,又看到她绣着花枝的裙摆……再往上抬,他看到了那张妩媚而娇俏的脸。
“贵人娘子……”张庆慌忙低头,顾不得什么伤势,撑着劲儿磕头,“不是下奴,不是下奴……”
“行了,我知道冤枉你了。”徐思婉将他的惊惧尽收眼底。随着她的一句话,张庆再度滞住。
她提步上前,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蹲下,明眸与他视线齐平:“是阿凡受陶氏指使要来害我,又栽赃给了你。现下阿凡与陶氏俱已被发落,不关你的事了。”
张庆怔怔回不过神,徐思婉一哂,抬手从小林子手中接过那碗尚未饮尽的参汤,往张庆面前递了递:“快喝了。一会儿太医过来,有什么不适还需你自己告诉他,你若没力气说,只怕要耽误医治。”
张庆仍自滞着,一旁的花晨适时催促:“快呀。这是娘子专门从家中带来的千年老参,又怕你虚不受补,着意掐了最嫩的几根参须来熬汤,你快趁热喝了吧。”
徐思婉笑意不改,边听花晨说,边静静看着张庆的神色变动。果见他眼底猛然一颤,一股泪意翻涌而出,接着就是逃避与推辞:“下奴没事,娘子……”
“快喝了。”他不接,她就一直端着碗,“这回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倒是个老实的,既不招供也不攀咬别人,唉……”她一声喟叹,仿佛含着许多愧疚,又告诉他,“等把伤养好,就到近前侍奉吧,给唐榆做个帮手。”
张庆心绪翻涌,一时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嘴巴张了又张,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得接过碗,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徐思婉无声地看着他,眼见他将参汤往下喝,眼泪却在往下落,便知火候已到,这人日后就是她的人了。
说来这也可怜。他们在这一方深宫里当差谋生,要赚钱或许还可放手一搏,但几分温情或许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平日若犯了错,动辄挨打受罚。但若是蒙受冤屈,可没几个人会在事情查明后与他们说一句“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这也正是她的机会。
她全然知晓宫中旁的主子为何不会这样低头,因为位尊者本就没有向低贱者低头赔不是的道理,更何况换个宫人来使唤也不是难事。
没了这个,下一个或许办差更机灵更利索,反倒能让日子过得更舒坦。
可她低得下头,因为她不是来过日子的,她是来杀人的。
为着这个,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她于是一直耐心地蹲在那里看着张庆,待他将那碗参汤饮尽,她顺手就又将碗接了过去,再摸出帕子,擦去他嘴角残存的汤汁。
她的动作那样自然,既没有嫌弃也并不做作,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好像她是个极尽仁善、打心眼里平易近人的主子。
大多为奴为婢的人都存着幻想,期盼自己能遇上一个这样的主子,然后鞍前马后地为她效劳。
这是她从前从府中下人们的交谈中自己摸索出来的。他们自不曾直言过,或许也不曾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从那些或慨叹或羡慕的话中,她渐渐明白了这些。
所以她愿意低头、愿意收用旁人不会收用的人,只要能取得他们全部的忠心,他们日后就都是她的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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