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醒,徐思婉陪他一同起了床,径自简单梳洗一番后便与宫人一并服侍他更衣。
朝服繁复,最外层的广袖大氅拎在手中很有些沉,直让徐思婉抬起胳膊都难。
他原自想着事,无意中看见她秀眉浅蹙的艰难样子,不自禁地一哂,便迎上去几步,信手将衣衫接过,径自穿好。
徐思婉又伸手,帮他整理衣襟与腰带。他忽而抬手,轻轻托起她的脸,递来温情无限地一吻:“近来实在事多,朕今晚恐不得空过来。待有了空,朕便来看你。”
这话比之从前,很多了些情谊。
徐思婉避着他的视线,红着脸莞尔言道:“臣妾无事,陛下不必为臣妾烦心。”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并不戳穿昨日听到的那些思念之言。待得她为他理好衣衫,他就举步离去,玄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颇具威仪,加之宫人们前呼后拥,徐思婉便是只看着背影也感受到了帝王之势。
为帝王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消一句话,就可断送多少条人命。
很快,他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御前宫人们也皆尽离开。徐思婉眼中的笑容尽数退去,冷漠漫开:“传膳吧。”
阿凡早已将早膳提了来,花晨回头递了个眼色,小柯子小哲子就一同端着早膳进了屋,一道道往膳桌上摆。
徐思婉晨起总没太多口味,就先让花晨盛了碗清粥,搭着小菜来吃。她所坐的位置背对拔步床,正对茶榻,茶榻后的窗户又正可看到外面的月门。
夏日暑热重,窗户开了两扇用以通风,院中景象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是以不及吃到一半,月门外几个宦官就令徐思婉目光一凝。花晨也看过去,见当中一人踩着梯子正往上登,笑道:“陛下为着院子赐了新名,这是尚工局来换新匾额了。”
“他们动作倒快。”徐思婉收回目光,低眼复饮一口清粥,心生玩味。
新名字是昨晚才取的,这就能将新匾额挂上,势必要连夜赶至。
这皇宫,可真是个冷热分明的地方。
不过多时,牌匾就挂好了。花晨专门出去瞧了一眼,回来就赞说好看,读来比“贤肃”二字雅致多了。不及她话音落下,又几名宫人由一瞧着位份不低的掌事宦官领着进了院,花晨忙迎出去,那掌事见了她便驻足,笑着拱了拱手:“这位想来是倩贵人身边的花晨姑娘?”
“正是。”花晨福身,“公公何事?”
那宦官笑道:“咱是尚食局的。陛下吩咐为倩贵人设小厨房,尚食局专程挑了几个厨艺上佳的宫人过来,日后专为倩贵人备膳。”
徐思婉闻声抬眸睇了一眼,那人领来的宫人共有四个,两个宫女、两个宦官,其中一名宦官瞧着年长一些,该是位主厨,另外三人都年轻,约是打下手的。
花晨原也知道今日要有此一道,早已给几人备好赏银,连那领人前来的掌事也有。
四人进屋向徐思婉磕过头后各自先回房收拾,而后还要收拾小厨房。接着却又有脸生的宫女来了,而且竟一连来了十余位。她们都规矩极好,手里的托盘托得稳稳当当,步入院中就自觉站成了几排,低着头安静等候。
花晨再度迎出去,为首的年长女官上前福身,禀道:“陛下说昨日来时恰见贵人娘子不慎将衣裙弄坏了两身,怕娘子不够穿,今日特命尚服局挑一批新得的料子送来——姑娘瞧瞧,都是上好的。另外,尚服女官还亲自挑了两名绣娘为贵人裁衣裳,贵人若想制什么,就不必再着人将衣料送去尚服局了。”
花晨笑吟吟地听,听到末处,却变了脸色,笑容敛去了大半。
她深深一福:“谢姑姑与尚服女官好意,可小厨房添的宫人算来还是归尚食局掌管,绣娘拨过来却是要记在我们娘子名下的。这般一来,娘子身边的宫人就逾了制。我们娘子素来恪守礼数,实在不敢如此僭越,只好请姑姑将两位姑娘带回去,一会儿奴婢再待娘子向尚服女官道谢赔罪。”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谨慎。”那女官仍自笑着,她生得福相,笑起来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我们尚服局只盼贵人娘子过得舒坦,若姑娘怕惹麻烦,这二人也仍可记在尚服局名下。”
花晨还是摇头:“小厨房是有圣旨的,此事却没有。姑姑与尚服女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违制的事却万不敢为。”
她拒绝得坚决,莫一句更连口吻都有些生硬。那女官的笑容却未改分毫,笑着一叹:“姑娘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就带她们回去与尚服女官回个话。赔罪之说姑娘实在言重了,切莫这样客气才好。”
花晨没再多说什么,衔笑一福,唤晴眉烟岚来收下布料记档入库,径自客客气气地送一行人走。
徐思婉在房中看着戏,檀口轻启,一口小菜丢入口中,心下只想:有意思。
他有意思。着人来赏布料,又要逗她,又要将话说得冠冕堂皇,唯她能听懂那“无意中弄坏”的两身衣裳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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