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上了旋转木马,扭来扭去把自己挪到了木马的中心。“你来转我!”他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是恳求的口气。我希望我没有来过这儿,希望他能离开。我感觉远离了这个世界。反常、危险。我想起了自己从墙上扯掉的、在浴室里散了满地的照片。我到这里是为了寻求平静,不是为了这个。
我看着那个男孩。他已经转开了,又在试着自己推自己,他坐在木马上,两条腿几乎够不着地面。他看上去那么脆弱、无助。我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来推我!”他说。我把咖啡放在地上,笑了。
“抓稳!”我说。我把身体的重量都朝木马的横条压了过去。它重得出乎意料,但我感觉它开始松动,便跟着一起转圈让它跑得越来越快。“行啦!”我说。我坐在转台的边上。
他兴奋地笑着,手里抓着金属横条,好像我们转得远比实际速度快得多一样。他的手看起来很冷,几乎冻成了蓝色。他穿着一件紧得非常不合身的绿色外套、一条挽到脚踝的牛仔裤。我好奇是谁让他不戴手套、围巾或帽子就出了门。
“你的妈妈在哪儿?”我问。他耸耸肩膀。“你爸爸呢?”
“不知道。”他说,“妈妈说爸爸走了。她说他不再爱我们了。”
我看着他。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一丝痛苦或失望的神色,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有一会儿旋转木马似乎完全静止了下来,整个世界在我们两人周围旋转,而我们并没有在它中间跟着一起转。
“不过我敢肯定你的妈妈爱你,对吗?”我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有时候。”他说。
“可是有的时候不爱?”
隔了一会儿他才答话。“我认为她不爱。”我觉得胸口受了重重的一击,仿佛什么东西翻倒了,或者正在醒来。“她说不爱。有的时候。”
“太糟糕了。”我说。我看着我刚刚坐过的长凳向我们转过来,接着再次退开。我们旋转着,一圈又一圈。
“你叫什么名字?”我说。
“阿尔菲。”他说。我们慢了下来,世界在他的身后渐渐停下。我的脚触了地,我用力蹬了一下,木马继续转了起来。我念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念给自己听。阿尔菲。
“妈咪有时候说如果我在别的地方生活,她会过得更好些。”他说。
我试着继续微笑,保持愉快的口气:“不过我打赌她在开玩笑。”
他耸了耸肩膀。
我全身紧绷起来。我看见自己问他是否愿意跟我走。回家,生活。我想象着他的脸会突然变得容光焕发,尽管嘴上还在说他不应该跟着陌生人去什么地方。但我不是陌生人,我会说。我会把他抱起来——他抱起来沉甸甸,闻起来甜甜的,像巧克力——然后我们会一起走进咖啡厅。你想要什么果汁?我会说,他会要一份苹果汁。我给他买上饮料和一些糖果,然后我们离开公园。路上他会握着我的手,我们走回家,回到我和丈夫共同的家,晚上我会替他切好肉、捣好土豆,等他穿上睡衣我会读个故事给他,为睡着的他掖好被子,轻轻地吻一吻他的前额。而明天……
明天?我没有明天,我想。正如我没有昨天一样。
“妈咪!”他大声叫道。有一会儿我以为他是在跟我说话,但他从木马上跳下来向咖啡厅跑去。
“阿尔菲!”我大喊道,但接着我看到一个女人正向我们走来,两只手各捧着一只塑料杯。
他跑到她面前时,她蹲了下来。“你没事吧,宝贝儿?”他扑进她的怀里,她说。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他落在我的身上。她的眼睛眯成了缝,脸色阴沉。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我想喊。别找我的麻烦!
但我没有,相反我扭过头去看别处,等她一带走阿尔菲我就下了旋转木马。天色正在转暗,渐渐变成墨蓝色。我坐到一张长椅上。我不知道时间到了几点,也不知道已经出门多久了。我只知道不能回家,现在还不行。我无法面对本,无法面对要假装对亚当一无所知,假装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孩子。有一会儿我想把一切告诉他:我的日志,纳什医生。一切。不过我把这个念头从心里赶开了。我不想回家,但又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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