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春喜失去了生息,倒吊在石桥下,倒垂下来的黑发像水草一般在水面上浮动。谭招娣还在求饶,滂沱大雨之中,她哭到眼涨头痛,喉咙里有一阵一阵呕吐的感觉往上刺。
最终她活生生哭晕在了岸边,被太监抬回了寝宫。
醒来后身上已经被宫女擦洗干净,坐在镜子前面骨瘦嶙峋,眼眶红肿。谭招娣面无表情坐了许久,屋中铠甲之下是一个地铺,曾经她夜夜睡在上面,和何宝林交好后她便回到床上睡,春喜则是睡在地铺上。
现在蓬松的被子还在,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姑娘却痛苦死在了湖里,消失得无声无息。陛下让所有人围观投湖刑法,以儆效尤。
她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了院中。
殿内的宫女与太监全都跪在台阶之下,低头看着地面。更远处是刚刚被扎好的稻草人,以及挂在晾衣绳上晾晒的马鞭,谭招娣猛地醒神,面色愤怒走上前拿起马鞭,先是恶狠狠抽了稻草人一鞭子,紧接着开始抽打入目所见的所有花盆。
“娘娘!娘娘!”宫女太监们连忙起身去拉,谭招娣现在对“拉”这个动作痛恶至极,大叫着冲周围一圈人喊:“滚!全部滚出去!给我滚!”
在她一声接着一声的崩溃咒骂之中,所有人战战兢兢退出了她的宫殿。大门合上,里面的摔摔砸砸声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从天亮摔到了天黑,谭招娣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怨恨着一个人,怨恨着整座皇宫,怨恨着眼睛能够看到的一切事物,怨这世道不公,恨这天道无常。
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深刻的怨气,这股怨气几乎能够将她燃烧殆尽!
让她在烈火里悲鸣、哀嚎。
她力竭扔掉马鞭,扶着墙壁走回房中,抬眼时看见
屋子里的书桌,又像是瞬间被点燃一般暴怒奔上前摔掉砚台和宣纸——全都是刺绣图案!是她曾经准备绣好后送给何宝林的刺绣图案!
她以前还傻乎乎地将何宝林规划进自己在宫中的未来,可何宝林却根本不想她有未来!
“去你的家族荣光,去你的光耀门楣!”她声嘶力竭大喊着,用力撕碎宣纸,飞舞的纸屑被风带动,在屋子里飘零散落。在她气喘吁吁撑着桌面,眼前发黑的时候,一丝轻易觉察不到的黑气遁地而走,缓慢沿着背脊包裹住她的身体。
像是寻到了一个空子,便要迫不及待往里钻。
冰凉如附骨之蛆,激起一片让人忍不住战栗的鸡皮疙瘩。
“她的四苦执念……”连星茗说到这里止住,看向傅寄秋。
傅寄秋道:“怨憎会。”
连星茗了然点了点头,和他心里想的一样。原本大家都说谭招娣身处深宫之中求不得恩宠,故而四苦执念很可能为“求不得”,可现在亲眼见证了谭招娣的心酸苦楚,怎可能误解曲解?
世子举起手,小声问:“怨憎会是什么意思?”
“怨恨相见,憎恨会面。”连星茗道:“大致可以解释成这样——厌憎某项事物却只能被迫与之待在一起。若是再细说,一刻钟之内都讲不完……”说着他就长叹了一口气,四苦执念之中,只有“怨憎会”这一执念带着浓郁的恨,他们这些局外人也许不能感同身受体会到谭招娣心中的恨意,更不能准确猜测出她所恨为何。
可但凡只要与“恨”这一字挂钩,那么谭招娣的执念就有且只能是“怨憎会”了。
连星茗正要再说话,开口的动作戛然而止。
死寂的房间里,猝然间出现了一道陌生的沉重、嘶哑声音,“你……想……复仇吗?”
这声音从后方传来。
谭招娣身形一滞,停止大喘气。
她愣住,没有回头看。
幻境之中的其他人却瞬间扭过头,看向了那道的声音的来源之处——铠甲。
方才屋子里全都是碎纸屑翻腾之声,因此这道声音像是被喧嚣的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根本听不出音色。诸如世子与李虚云等人,眼底都现出茫然之色,可连星茗却宛如遭到了雷霆重击,心跳陡然间加速,肌肉紧张、僵硬目眩。
傅寄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变立即迈步,想要牵住连星茗的手输送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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