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理她,径直走到站在她身边的段临宇跟前,“雪琉给陛下请安。”我头低着,等待他的反应,但是许久都未曾得到他一丁点的回应,我抬起头,就直直望进了一双墨黑般的熟悉眼眸。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只是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
“你实在不该来打扰朕的雅兴。”过了半响,才听闻他说道。
“陛下终日操劳国务,难得有兴致来赏花,本来雪琉是不该来打扰的,只是雪琉方才路过小径,发现有人跪在那儿呢,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事,陛下,人言可畏,让凌将军如此跪着不好吧。”我眼神向那处小径飘过去。
段临宇眯起双眸,转而对蓉妃说道,“蓉儿先回秋漱阁吧,朕现下有要事处理。”他说此话时双眸并不注视着蓉妃,而是凝视我,带着点危险的气息。
“是,蓉儿告退。”蓉妃脸色极为失望,想必是我的到来破坏了她与段临宇独处的片刻。真是个什么事都藏不住的女子,此刻她的黯然完完全全写在眼中。
待蓉妃离去,段临宇才嗤笑的开口,“你可是专程来为凌夏求情的?”他侧目注视我,“心疼了?”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掩嘴笑道,“陛下,雪琉是在为凌将军求情,可是并不是因为陛下你说的这个原因。”心疼?从我站在城楼上冲凌夏一笑开始,我对他就不可能再有这种情绪。
“是朕故意让他跪在那儿的。”段临宇薄唇轻启,“早朝时他在大殿上当众与朕反唇相讥,害得朕颜面尽失,此刻不过是让他受点教训罢了。”段临宇说的极为轻松,然而我心知,他不过是对凌夏存在着一股无法磨灭的敌意罢了,让凌夏贵在那处,供所有宫人参观只是想羞辱他,说到底,段临宇还是在意那夜我说的话。
“那陛下打算如何呢?一直让凌将军跪下去,然后整个皇宫都传遍,成为所有人闲暇时可以藉以慰聊的笑话?”我话语甚是清晰,“如果陛下打算这样,那雪琉也不便留在此处看戏,恕我先告退。”
“等等。”我方想迈开步子,段临宇便叫住了我,“等朕气消了,自然就会让他起来,你还是留在此处陪朕等着吧,看看朕何时才会消气。”他朝水榭外叫唤了一声,“来人,给贵妃搬张凳子来!”外头一个奴才立刻搬来凳子,我皱眉,不解地问道,“陛下要雪琉呆在此处作何?”
他抬眼望了我一下,“朕要和你下棋。”
下棋?段临宇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我缓慢坐在凳子上,“陛下真是雅兴,可是想要借下气来缓解心中之气?”我小声地说道。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用手捏住一颗黑子,“这样吧,你何时赢了朕,朕何时消了心中的气,放了凌夏,如何?”
我藏在袖中的一只手捏成了拳。本来此行只是为了打扰段临宇和蓉妃的赏花,那样我的目的便也就达到了,不料却又被卷入凌夏与他的纷扰中。我心下了然,段临宇是故意的,我棋艺与他旗鼓相当,但要赢他不是很容易的事,我输了他,他就预备一直让凌夏跪着,若我赢了他,他又有充分的理由判断我对凌夏还存在那一丝情意。他是在为难我,他只是想透过下棋来窥测我究竟有多在意凌夏。只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此刻的我无须在意凌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让他跪在那儿吧,他的痛不过在于身体发肤而已。
我并没有刻意,但是却局局都输了段临宇半个子,我不知是否是他故意布的局,但是我想他应该明白了,我没有想要赢他的急切情绪。
这是第四盘,云暮的另一端,宫墙的另一头,泛红的夕阳渐渐便要沉下去,我已经与他下了整整四个时辰的棋。我执起白子,方想要落入棋盘,忽见他伸出手捏住我的手腕,“够了。”我困惑地抬头,“陛下不打算下了?”
段临宇收紧手上的力道,我有些吃痛。
“要知道这样跪在那条道上一天就算腿不废了也至少十天下不了床铺,现在又是盛夏午后天气极其闷热,这样在烈日下跪足一天,我恐怕凌夏不疗伤数日是上不了朝的。你方才与朕下棋一点也没有用心,为何?你当真忍心看着他如此?”
我眸目凝望远处的落日,“没有心,何来不忍心?”
这下倒是段临宇愣住。他渐渐松开我的手腕,走到我跟前勾起我下巴,“这么说你是真的对他恨之入骨了,那朕呢?你岂不是更恨?既然恨为何还留在朕身边?”
段临宇,你不同,我从来没有全心去信赖过你,所以你起兵造反毁我皇朝,我固然恨你恨不得你立刻在我面前自刎,但是我更恨那个寄托了我无限信任但最终背叛我的人,那种痛,比那绣针扎在肉里,比刀子剜在心窝还痛,给了我这种痛的人,我不能原谅,永远。这番话我不能与段临宇说,所以他站在我面前许久也没有得到我的答案。
“来人!”段临宇挥手叫道,带着愠怒“带娘娘去昭华殿沐浴!”
大婚之夜
段临宇俯身在我耳侧轻不可闻地说道,“你不开口,朕也一定有办法让你开口。朕现在就让人把凌夏抬了走,朕可不想恩宠妃子的时候还有一个碍事的在外头。朕对你没有耐心了,今日你也别想逃走!”话落转身带着一身的怒意走出水榭。我的脸色有一刹那间的苍白,望向段临宇离去时的背影,再伫立于亭内一侧遥望那落日的余晖,我知晓我没有回头路了。
“娘娘?”背后后人唤我,我回过头,是跟在段临宇身边为他打点一切的丫鬟红香,她看到我是怯生生的,我想她是怕我的,“娘娘我带您去昭华殿。”她低下头在前面引路。我不禁苦涩一笑,曾几何时,我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处事,只为了不要树大招风。轻叹一口气,越过那亭台楼阁,穿越迂曲的回廊,思绪不由得飘往了四个月前。
敲锣打鼓,宫墙夜歌,整整闹了一日,我便像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弄,涂抹胭脂,挽发,穿戴霞披凤冠。。。。。。敛眉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顾盼生眉,风姿绰然,只是,显得很可怜。从未想过我的大婚会是如此,如此的。。。。。。凄惨。
静静坐在床沿,我掀起锦帕的一角环视四周。我曾对段临宇说过,我只想呆在含鸾殿,十九度春秋未曾离开这里,现下也是如此。段临宇是依我的,他许诺我可以继续将含鸾殿作为寝宫,只是因了我的身份的转换,“含鸾”二字便由此变成了“金鸾”二字,段临宇改名时,浓眉飞扬,对我说,这名字喜气。我没有多言语些什么,我不甚在意名字的变化,这再如何的喜气似乎我也沾染不上。
方才在大殿上下面的臣子口呼万岁,面带笑容,又有谁知是真是假?我明白,留下我,于他们,是肉中刺,若不是段临宇庇护着我,恐怕我是难以活到今日,更别说变为身份尊贵的皇贵妃了。宜妃死后段临宇以皇太后的大礼安葬了她,与段重天同一墓穴,想来也讥讽,父皇的妃子竟是仇人的夫人,仇人的娘亲。段临宇许诺我将父皇完好与云妃娘娘,善英一同入土为安,我不禁忆起了母妃,在那片寂静的西山岭,长眠于地下,若是见着今日的琉儿,恐怕也只剩无尽的叹息了吧。
“为何不将你父皇与你母妃葬在一起?”段临宇曾问我,我只是茫然地望着西边的方向,“何必呢。”对母妃来说,父皇终究是个负心的夫婿,我只想让她安宁,不想有人再去打扰她。在那里,再也没有宫廷倾轧,没有无尽的等待。
我注视着案上的红烛,悠悠晃晃,烛泪不停滴落。有哪个新嫁娘的心情如我这般?满室的红,只是映照我的悲凉。这间寝殿一切的布置还是如果去那般,可我却感觉冷淡陌生。满室的宫女,没有一个是熟悉的脸蛋,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了翠儿与锦绣娇俏的面容。
我怔仲之即,外头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捏紧了绣有龙凤戏珠的锦被,额头竟已湿了一片。身披龙袍的段临宇入了内殿,眸中含着微微的醉意,但脚下并不虚浮,他没有醉。
“参见陛下。”满屋子的宫女都齐齐跪下。
“都退下吧。”段临宇轻挥袖袍,所有人都鱼贯退出。内殿此刻只剩下我和段临宇。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望了一眼我放在铺上的锦帕,“怎么,如此急?自己倒是掀开了?”他带着戏侃的语调,双眼发亮。伸手抚上我的脸,他眼中的醉意加深了,那张邪魅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口中竟痴痴念叨我的名字,“雪琉,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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