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血腥的味道。
桓氏主仆共计三十余人,俱皆死在了那所荒凉的田庄。
这铁锈般的味道,经年缠绕于她的梦里,直至此际,亦令她舌底微甜,喉咙泛腥。
觉慧轻咳了一声,转过身去。
杜光武如同泥塑一般,直直地挺立在原地。
良久后,他咧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是那样地难听,几如哭声,然而,他却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是啊,他活下来了,卑微而屈辱地活了下来,活得就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狗。
不,他活得连狗都不如。
狗仔尚有母狗相护,可他呢,孑然一身,因为是出身低下的婢生子,便被人呼来喝去,连有体面的下仆都能踩他一脚。
剩饭、剩菜,还有浮着白花花的猪油的残羹,这些他也吃过啊。
如同他的生母一样,这些食物,他也吃过,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
而就算是这样的活法,那也是他的母亲,拿命换来的。
他应该高兴不是么?他应该庆幸,他有个那样“慈爱”的父亲,出于对子嗣的重视,出于一个士族郎主最精明的考量,留子弑母,借助一个卑贱妾室的手,解决了一件令人头疼的麻烦。
正妻已死,而正妻生下的儿子,到底也是男丁,那就改嫡为庶,随便放在哪个妾室的名下养着便是,反正知情者本就不多。
杜光武笑声渐止,面容却在一瞬间扭曲起来。
杜光远,杜三郎,他亲亲的好三兄,真是得了一个极好的生母啊。
何氏,果不愧她江阳何家嫡长女的出身,拿着一件带血的功劳,为自己的儿子换来了大好前程。
一向被族中视为天才的杜三郎,那个光芒万丈又机遇极好的杜三郎,在府中几乎没有对手。
杜骁骑妻余氏所出的两个嫡子,没有生母扶持,只是空挂了个嫡子的名头而已。而杜骁骑的第三任正妻周氏所出之子,如今年岁还太小,根本无法与杜光远相争。至于其他庶子,又有那一个能盖得过杜三郎的锋芒?
为了自己的儿子,何家的这位嫡长女,算准了每一步。
杜光武踉跄几步,斜靠在一旁的竹子边,大口地喘着气。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地可笑。
他,一个身上流着半数桓氏血脉的嫡子,就这样被人蒙在鼓里,当作狗一样地养着,养了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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