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道您就是——是——”
“腰缠万贯的怪物吗?对,就是我。你别害怕喊我的外号,我听惯了。”
“嗨嗨嗨,这可真没想到。有几次我看到你的名字和这个外号放在一块,我从来没想到那个亨利·亚当斯会是你。怎么回事,半年以前,你还在旧金山给布莱克·霍普金斯打工,为了增加收入而加班,帮我整理核查古尔德和加利矿业公司的招股文件和统计数字,没想到你到了伦敦竟成了百万富翁,当了名人,哇,这可是天方夜谭啊!伙计,我都还不能接受呢,不敢相信,得要一点时间来理理脑子里的这团乱麻。”
“事实上,劳埃德,你也不比我差啊,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好家伙,真是做梦似的,不是吗?哎,咱们上矿工饭馆吃饭也不过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不对,是去快乐屋。”
“没错,是快乐屋,是半夜两点钟去的,咱们赶了六个小时的增资文件以后,在那啃肉骨头,喝咖啡。我想劝你跟我一起来伦敦,帮你请假,给你出路费,只要那笔生意做成了,还给你其他的好处。可你不听我的,还说我不会成功。说你的工作不能间断,到时你回去就接不上了。现在你居然在这儿,真像做梦一样,你是怎么来的,你这种不可思议的地位和财富是怎么得来的啊?”
“啊,偶然啊,说来话长——怎么说呢?简直不可思议,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
“那还得两个星期呢。一个人的好奇心可熬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就一星期吧。”
“不行,慢慢地你就会知道原因的。对了,你的生意怎么样了?”
他的快活劲很快就消失了,叹了口气说:
“你真是个预言家,嗨,预言家,我真希望我没来,我不想说这些。”
“你不讲不行,你今晚离开的时候必须上我那儿,跟我说说。”
“是吗?你诚心的吗?”他的眼睛湿润了。
“是的,我想知道整个故事,一字不漏。”
“我太感激你了,终于又找到一个关心我的人了。这种语言,这种眼神,真正关心我,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上帝,我向您跪拜。”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下定决心,然后,平静心绪,又高高兴兴地准备参加宴会了——还没开始呢!噢,不,老毛病又犯了,这种事情在荒唐、可恨的英国体制下经常发生——座位问题不能解决,那就没有晚餐了。英国人经常吃了饭再去赴宴,因为他们知道风险何在。不过,没有人会告诫陌生人,所以他们会轻而易举地步入圈套。当然,这次没有人饿肚子,因为我们都参加过宴会,除了赫斯廷斯以外都是老手,而他在接受邀请的时候也听公使说过,公使为了尊重英国人的习惯,根本就没有准备晚餐。每人都挽着一位女士,优雅地步入餐厅,因为这是惯例。接着,就开始争论了。绍迪斯公爵想抢尽风头,要坐首席,他说他的地位要高于公使,公使代表的只是一个国家,而不是王朝。我站在自己的立场,拒绝让步。在杂谈栏里,我的位置除皇朝成员以外比所有公爵的位置都高。就根据这个,我要求坐那个位子。我们争斗一翻,解决不了问题。最后他不明智地想要炫耀自己的出身和祖先。我猜到他的王牌是征服者威廉,就拿亚当来压过他,说我是亚当的直系后代,有姓为证,他不过是旁系,而且他的诺曼人血统并不久远,这个也能证明。所以我们又依次回到客厅,站着吃——端着沙丁鱼碟子和草莓,两两配对地站着吃。这里座位问题没有太严重,地位最高的两位客人首先掷硬币猜正反,赢了的先吃草莓,输了的就得到一先令。地位次之的两位接着猜,依此类推。吃完点心以后,把桌子搬过来打牌,我们玩克利比,一局六便士,英国人从来不为娱乐而娱乐,如果不能赢点或输点什么东西——输赢到是无所谓——他们是不会玩的。
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妙的时光,确切地说是我们——朗姆小姐和我,我对她如此着迷,以至于只要手上的牌超过两顺我就数不清楚,分到了顶也看不出来,又从另一行玩起,这样玩下去肯定会输的。只不过这女孩也跟我一样,彼此彼此,所以我们的得分总到了顶,也不去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很开心,忘乎所以,不想被打扰。我告诉她——我真的就这么做了——告诉她我爱上她了。她差点连头发根也红了,她说她很开心。噢,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数牌时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给对方加分。喔,我就是说“跟两张牌”时,前面也要加一句,“你真可爱!”然后她就会说,“十五得两分,十五得四分,十五得六分,还有一对得八分,八分就算十六分,你算算对不对?”——她的眼睛在睫毛下忽闪忽闪地看着我,你知道,那是多么温柔,多么可爱,噢,太奇妙了!
不过,我对她非常诚实、坦荡。我告诉她,除了那张她知道的如雷贯耳的百万大钞外,在这个世上,我一无所有,而且,那张票子还不是我的。她很好奇,于是,我就悄悄地、一五一十地全告诉她了。她笑得半死,我实在不知道什么事情把她逗成这样,但确实是这样,每隔半分钟,就有什么新的笑料让她觉得可笑,我不得不停下来,给她喘息的机会。为什么她都要笑傻了呢?——她真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我的意思是,我从没见过一个痛苦的故事——一个人的烦恼、焦虑、担心和害怕——竟然能有这样的效果。我更加爱她了,看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想我很快就能拥有这样的一个妻子了,你知道,事情看起来就是这样。当然,我告诉她我们可能要等两年,直到我拿到我的工资。但是她不介意,她只是希望能更加节约开支,不要让第三年的开支冒一丝风险。接着她有点担心了,想着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会不会把第一年的工资估计高了。言之有理,虽然她打击了一点点我的自信心,但启发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坦白地说了出来。
“亲爱的波蒂娅,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见那两位老先生吗?”
她迟疑片刻,说:
“不,如果我去能让你踏实一点,但是——你觉得合适吗?”
“我也不知道会怎样——我也有些担心,不过,你知道,你的决定非常重要,所以——”
“那我去,管它合适不合适呢。”她美丽而又大方地说道,“我很高兴能帮到你!”
“帮忙?亲爱的,不,就靠你了,你这么美丽、可爱,又迷人,有你在,我一定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提高工资。”
哦,你不知道她当时多么春光满面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芒!
“你真讨厌!没有一句实话,但是我会跟你去的,或许它会给你一个教训,别以为你怎么看别人,别人就会怎么看你。”
我的疑虑消失了吗?我重新找回了信心吗?你可以从这里看出来:我私下把薪水提高到每年一千两百英镑,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恍惚,赫斯廷斯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直到他走进我的公寓,对着我那些众多奢华舒适的陈设大发感慨时,我才清醒过来。
“让我站在这饱饱眼福,我的天啊,这是宫殿——真的是宫殿!应有尽有,还有暖和的火炉,连晚餐都准备好了。亨利,我不仅明白了你有多富有,也彻底明白自己有多穷了——我真穷,多么悲惨,多么失败,多么绝望啊!”
这如同瘟疫一般,感染了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站在的这半寸厚的地壳,底下就是火山口。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就是说,我自己还没有弄明白,但是现在——呕,负债重重,身无分文,一个可爱女孩的幸福或者悲哀还在自己手中掌握着,眼前除了那份薪水还是虚幻的——噢,也许永远也没有——实现不了!唉,什么希望都没有了,谁也救不了我了。
“亨利,你每天的收入只要不经意地洒那么一点点,就可以——”
“哦,我每天的收入!来,喝杯热苏格兰威士忌,振作精神,咱们干一杯!哦,不——你还饿着呢,坐下,来——”
“不是很饿,饿过头了,这些天我都吃不下,不过,我陪你喝个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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